在那一瞬间程子立脑中闪过很多想法,但最终都沉寂在心里,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规矩的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躲在了华奕的身后,又巧妙的保持了一段距离,这个距离既可以让华奕能顾到她,又方便她随时逃跑。
她不过一个医馆的大夫,行得正坐得端,哪来的仇家?倒是华奕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引起了她的怀疑,之前他那话像是个知根知底的,自己怕是被拖累了。想到这里,她扫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她的动作十分小,尤其是这一身白色的披风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嗤——”她看见眼前的男人甩了一下袖子,明明什么都还没说,那眼神和唇边的讥笑就像是洞悉了她的小心思,让她无端升起几分心虚,她装作没看见,撇过头觉得自己真是大夫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救人的活菩萨了。
“也不看是谁连累谁。”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拽了点他衣角,嘟囔了一句,声音十分小,刚在唇边就消散在了风雪里。
“连累?”他玩味的嚼了嚼这个词,在程子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时,让开身子把自己的背部完全暴露在那群杀手面前,连同程子立也暴露在那些人面前。“既然各位找的是她,那就请吧。”
“你——”她瞳孔猛的一缩,所有想说的话在杀手动身那一刻戛然而止,下意识就抓着华奕就跑,可她一个弱女子再跑又能快到哪里去呢?华奕措不及防下还真被她拉得踉跄了下,还没等他站稳身子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手一反拉着她往旁边滚去。
程子立刚撑起身子就看到自己之前在的地方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泛蓝,明显是淬了毒,生死的界限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体会到。“还在发呆?”她被毫不怜惜的拽起来,地上的雪很厚,并不疼,可她觉得很冷,仿佛那一瞬间又回到了四年前。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回忆念旧的时候,闷着不吭声利索的拉着披风开始跑起来。
男人的步伐比她大很多,她只能被拽着跑,没一会儿就觉得胸口闷闷的疼,一阵阵头晕感冲上脑袋,顿时有些昏昏沉沉,却本能的抓紧了华奕的手不敢放松。“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会武功?”
“谁和你说的?”华奕的脸色丝毫没变,他的目光一直专注着前方,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错一下。“你的脉搏,你的脉搏告诉我的。”程子立已经跑得出了层汗,虽然气喘吁吁,步伐也不太跟得上,但脸上也不复之前苍白,渲染开大片红晕,更衬得人如芙蓉,娇艳异常。
“看样子,华公子、还没学会,怎么更彻底的,掩藏自己。”她的食指和中指正好搭在他的脉搏上,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在把脉。之前他只顾拽着她跑,注意力压根不在这上面,结果就有这么巧的被钻了篓子。他漆黑的眸子在程子立的脸上打了一个转,世人皆爱颜色之好,尤其是那种容貌妍妍娇媚可人的,却偏偏要装作道貌岸然的模样对此百般诋毁狐狸精,说来也是可笑,他突然贴近她耳边悄声道:“就算我会武功,可我为什么要对上他们?”
“有什么好处?”
“我死了,你弟弟怎么办?”
“天下不止你一个大夫,为了你惹上他们,我要考虑值不值。”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就算是有一层厚厚的布料和散乱的头发所阻挡,也仍让她耳朵有些泛红。她微微别开脸,暗自唾弃了一声出息。“找一个更比我好的大夫,你有这个自信?”
“大夫并不难找......”他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沉默了一瞬,就在程子立以为自己要被放弃时就感觉身体轻了不少,她忍不住眯起眼,吹进来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她忍不住转了下头,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是她的眼睛捕捉不到,还是真的把他们都甩开了,可她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为什么要隐藏自己会武功?”
“看不清,才会让人忌惮。”华奕抓着的程子立的手突然松了,她的身体因为惯性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尽管穿的够多,地上的雪也够厚,但这猛然的撞击之下她还是疼得呻吟出声,一时间也没来得及管其他人。
一双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冷得她打了一个哆嗦,但同样胀痛的脑袋也得到缓解不少。她被小心的扶起来,刚站稳便看见一旁在地上的华奕,她顿时气得倔劲就上来了。拍干净披风上沾到的雪花,看了眼还未起身的华奕,忍不住踢了一脚,“赶紧起来了,这雪地上还能受什么伤?”
“这是你态度?”他捏住她踢过来的脚,无波无澜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瓷白的脸上沾上了几缕发丝,有些散乱,应该是刚刚摔的时候不小心散了。她才发现这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合她心意,只是,华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一个长子?“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特地把‘救命恩人’这几个字咬的比较重,冷笑一声,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啊——华奕你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要来试试么?”他甩开手,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没再理程子立,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和那群杀手对上的戚宛竹。
“小人!”程子立跳了几下直抽气,这下倒好,不仅身上疼,脚也疼。她看了眼华奕,翩翩公子的模样,压根看不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逃难。“人模狗样!”
戚宛竹扶起程子立时,就发现他们身后追着的一群杀手。她知道程子立是个什么能力,这段距离虽然不长,但明显不可能有机会真能安全无恙的逃到她这儿来,她瞟了一眼华奕,心下有了计较。拔出背后的剑,那一瞬间,就连程子立这样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杀气。
她转了一下手中的剑,明晃晃的剑刃照出了她肃谬的眉眼,淡淡的颜色透着几分凝重。突然,她神色一敛手上的剑一凛,狠狠往前一劈。“叮呛——”断掉的剑照出那人错愕的神色,她动作极快,没有停顿的一挑,又紧接着架住了左边的攻势。
“五个——”她踢开刚刚倒在地上的杀手,血迹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襟,血腥味还没开始挥发就被风吹散了。“你们的目标是谁?”
“不说?”她笑了一下,如同转眼即逝的昙花,美亦则美,只在绽放的刹那。她转了一下手腕,剑尖十分灵活的缠上了一个最近的杀手,她弯下腰用力掀开了他们时,抽出在腰间的短剑,狠狠一划,借力向后空翻。“四个——”
离她剑柄最近的那个杀手被她划破腹部,虽然现在没死,但也坚持不了多久。胃液会腐蚀他的伤口和内脏,血在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止住。
她握着短剑的手背在身后,又插回了剑鞘。可剩下的四名杀手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戚家的人要插手此事么?”
“不想,可那位是我的朋友,我答应她姐姐要照顾好她。”她比了一个剑指,摸过剑刃,到手能得到的最大距离后狠狠的弹了一下,这一弹蕴含了她两层的内力,“叮——”她的剑很薄,越薄的剑就代表着越锋利,虽然韧性也十分好,但同样很脆弱。
剑被她弹得弯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剑下一秒就会断。在剑弯下的那一刻,一股人耳难以捕捉到的声音迅速传开,天地都为之一静,只有耳边嗡嗡的声音。他们被这临时的变故弄得一蒙,等到反应过来时,也只看到那近在眼前的女人,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但他们已经无法听到了。
戚宛竹看着眼前倒下的尸体,不放心的又拿起剑,插进他们的心脏搅了搅,才拔出来,不放过一个。这时候血腥味已经浓得盖都盖不住,慢慢流淌在雪地中,凝结了一层淡红色,远远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美感。她把剑随意的插在地上,蹲下身拧开他们的下巴,拔出腰上的小短剑,对着他们的牙齿挨个敲过来,直到最后一个仍是没有发现什么。
她拧起了眉头,敲完所有的尸体后,她才不得不说承认这个事实,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抓了一把雪,对着剑身抹去,剑并不光滑,在剑刃处两边有十分细小的血槽,而中间则是勾着玄色的花纹,借此掩盖着上面的花型血槽。它的长度甚至比刀短不了多少,不得不说,这炳剑看着实在是很诡异,而且它还是一套长短剑,这样极具标识的子母剑,反而成了戚宛竹的标志。
“你们怎么惹上他们的?”短剑的材质也很特殊,相比长剑的诡异,短剑的剑身就十分光滑了,看着有些透明,滴血不沾,但刚靠近就能感受到上面的一股煞气,和长剑相比,倒也十分般配。她收起两把剑,目光转向了华奕,很明显,她不觉得程子立能惹上什么麻烦,那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戚家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道这对子母剑名叫什么?”华奕拱了拱手,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殊——它们叫殊。”殊,表示着分离的骨骸,也就是死亡的意思,极为不详的字眼。她走到程子立身边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背,她是江湖儿女,快意江湖,杀人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是第一回。她不会去轻贱任何一条人命,但同样也不会去怜悯任何一条人命。
女子如茶,她去怜悯了他们,那谁来怜悯她?
“好些么?”程子立的脸色很苍白,一直捂着嘴,紧蹩着的眉看得出来很是不舒服,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不适应。程子立也不是第一次见杀人,只是时隔太久,这么多年安稳的日子让她真的就以为日子是这样安稳的,她努力压下涌起的酸气,摇了摇头。“没事,哪那么娇气!”
“呕——”她一松开手,呛人的血腥味顿时充斥在鼻腔中,她没忍住,吐出了出声,可呕了好几下,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但胃仍是在火燎火烧着,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一阵阵痉挛让她飙出了眼泪,可还是停不下。
那苍白的脸色已经涨得通红,哪还有之前那般艳丽的芙蓉色,戚宛竹见状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她才好受些,摸着停下来的胃,她不用问就已经猜到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还没摸到绣帕,就轻轻拭去了眼泪,仔细的在她脸上擦了一遍,最后才是嘴边残留的一些痕迹。
她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很是清雅舒朗,就像飒飒的青竹,又带点女儿家的温婉细腻。这块帕子在右下角也同样绣了一株青莲,从丝线的颜色来看,有些陈旧了,她摸上青莲下那个小小的情字,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我好久没去看望她了,也不知她会不会怪我。”
“她这人,最是喜欢热闹了,在那边冷清清的,指不定嘴上没把的正骂着我们呢!”程子立也不嫌脏,拽紧了帕子贴在胸口,拉着戚宛竹的袖子摇了摇,“我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船到桥头
“我需要一个解释,”戚宛竹没有马上应下来,她默不作声的看着华奕,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是一个谎言都行,只要他愿意说,那她就会选择相信。
“华公子来我府上求诊,”程子立说到这里下意识盯着脚尖,可披风阻挡了她的视线,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焦躁。她不知道那些该不该和戚宛竹说,有些踌躇的瞟了一眼华奕,发现他压根看都没看她,这脑子里的想法如脱缰的野马,怎么都拉不住,新仇旧恨蹭蹭往上冒。
“......我们刚出门就碰到了这群杀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差点就忍不住把华奕会武功,而且有可能认识他们的事就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