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父母如何地伤心难过，都没有秀儿的身心备受煎熬。自落榜之后，她像一个罪犯躲闪着父老乡亲惋惜的目光。

她不敢出门，不敢赶集，不敢去对门塘里洗衣服，不敢去菜园摘豆子；不敢放牛，不敢牧羊，不敢吹着口哨撵偷食的麻雀，不敢去追赶叼着老母鸡的黄鼠狼。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喜欢呆在比较黑暗的地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她开始害怕喧哗，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害怕人们笑盈盈的模样。

她常常怀疑人们脸上的笑容，怀疑他们动机不纯。对那些套近乎的乡亲嗤之以鼻，怀有敌意。她要躲着他们，选择绕道而行。

没有考上大学，乡亲们的安慰像敌敌畏，像杀虫双，像毒鼠强。只有黑暗才是最好的疗伤地带，安静是治疗心伤的灵丹妙药。

此时此景，秀儿才知道什么叫失败，什么叫脆弱，什么叫不堪一击，什么叫仰头长叹，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生不如死。她觉得这样活着没什么意义，死了又不甘心。自己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含苞欲放，难道就要轻易放弃，去体验死的滋味，含笑九泉？

伤心的时候，秀儿觉得死是释然是解脱，是抛弃杂念的最好方式，是摆脱被现实摧残的完美结局。什么人生，什么生活，什么高考，什么……以上这些实在太苦太累，竞争太激烈，角逐没意思。

从小到大，秀儿就不喜欢逞强，不喜欢与人竞争，不喜欢你争我夺。她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喜欢像小时候一样与小朋友们和睦相处，遇到好事时相互推让，心里装着对方。没想到，一次高考教会她许多道理，也让她知道了人生的不易，原来现实中的竞争永远像存在。高考就是一场人生博弈，最严酷的竞争。可恨的是，自己是这场竞争中的最惨列的牺牲者，被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撕扯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许终生难以治愈。

秀儿天天在妈妈的骂声中煎熬，并不是妈妈不爱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家里琐事成堆，农活无数，秀儿却成了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公主，不是闭着眼睛睡觉，就是呆滞地站着，犹如雕塑。怄气是借口，懒惰才是根本，借题发挥罢了，鬼让你不用心读书的，现在怨谁？你就这么天天赖在屋里，躲着月亮，躲走了太阳，躲走了播种庄稼的好时光，你个懒婆娘。

懒婆娘是这里的方言，妈妈天天挂在嘴边。

妈妈口不留情，一针见血。

秀儿懒得出声，任她咆哮如雷。她知道妈妈的性格，骂累了才会止口。

她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将两只脚蹬在墙上，是倒立的姿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副要死要活的姿势，耍赖的德行，比玩世无恭更可怕。

她真希望妈妈骂死自己。

妈妈拿她没办法，简直急死了。她有时会突然摸根棍子，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当她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时，又无奈地转身而去，将手里的棍子抛得老远。

子不教母之过，看来女儿是无可救药了。

秀儿有时也起床，不停地翻看同学们的照片。小学、中学的集体合影，还有高中的毕业典礼。她将这些相片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去又拿起来。她仔细端详着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被他们脸上胜利的微笑征服。他们的笑容那么美，那么动人，那么引人注目，那么令人耿耿于怀，终身难忘。

她扑在相片上啕嚎大哭，湿透了那些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