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总共端来了三碗菜:一碗似乎是当地的野菜,青油油的,但是陆玄龙叫不出它的名字;一碗似乎是猪肉炖土豆;另外一碗好像是青菜鸡蛋汤,汤面上飘着个木调羹。三个碗都是土陶碗,每个碗上面都有豁口,看来这户家庭过得并不算富裕。
主食放在一个小木桶里,似乎是白米饭。
男主人长跪而起,拱了拱手,歉意道:
“先生,请将就用点吧!像我们这种乡野小户,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这种饭菜在我们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一年内只有过年和秋收才能吃到两回!现在苛捐杂税太重,而且很多青壮年都被强拉去当兵或服徭役去了,这日子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哪!”
陆玄龙是蓝京大学历史系Z国古代史专业的高材生,因此不用说他对秦末的历史是很熟悉的,他对秦末人民大众身上沈重的负担早就心中有数。
吃饭时两位老者热情地邀请陆玄龙这位“儒士”坐上席,陆玄龙连声拒绝,他对这么盛情的招待已经心中很过意不去,怎么能大大咧咧坐上席呢?
见陆玄龙执意不肯,两位老者终于也不再勉强,自己跪坐在了上席。男主人和陆玄龙也接着入席,双双跪在了老者的对面。
三碗菜放到了梧桐木茶几上。泥巴糊成的窗台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是青铜的,用的似乎是桐油,豆大点的火苗忽闪忽闪。除了一盏油灯、一张茶几、四个竹席外,偌大的客厅里别无他物。
出乎陆玄龙的意料,女主人迟迟没有上桌。陆玄龙感到奇怪正准备询问是什么原因呢,突然想起古时女人的地位一般都很低,如果家中来客的话是不能上桌的。而现在的女人呢,早已解放得天翻地覆了,她们遵循着新时代的“三从四德”:三从:从不温柔,从不体贴,从不讲理;四得: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
男主人和两位老者殷勤地给陆玄龙夹菜。陆玄龙的手中的竹筷上下舞动,嘴巴嚼个不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道:
“莫劝菜也!吾自便!吾自便!”
饭大约吃了一半,女主人才低这头进来,跪在陆玄龙旁边默默地盛了半碗饭,夹了点菜,站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女主人跪在陆玄龙身边时陆玄龙借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她大约二十岁左右,可能是由于长期田间劳作的原因而皮肤略显黝黑,但能看出皮肤还是很白皙的。五官很周正、清秀,身段也很苗条窈窕,不愧是来自江南水乡的妙龄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肩,显示出不可阻挡的女性魅力。陆玄龙在惊叹之余暗想古人生活的环境远优于今人,因此可能肾功能也比较好,所以头发尤其显得乌黑、有光泽吧?
陆玄龙还注意到女主人的双腕一只戴着银镯,一只戴着玉镯,看来这些饰物自古有之,数千年下来并无太大变化。女主人十指纤长,葱葱玉手,虽然并没染指甲等等但是却透露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自然之感。女主人也感觉到陆玄龙也上下端详她,不由得脸一红,把头埋得更低了,匆匆盛了点饭菜后就站起身来倒退着出去了。
男主人他们倒没有注意到这些,还是很热情地给陆玄龙劝菜。陆玄龙在和他们的聊天中得知,这里隶属于金陵郡江宁县,还算比较富庶之地,但自从秦统一全国以后人民的负担便日益沈重。据男主人说,现在他们一年只有秋收后的三个月时间吃白米饭,其余时间只能吃糠拌野菜。猪肉一年之年吃到两回,那分别是除夕和秋收前夜;鸡蛋平时也是很难吃到的。
若不是家中来了贵客,今晚陆玄龙吃的这些东西是绝对不会端上饭桌的。陆玄龙听说这些后甚为感动,一方面他深深地感动于古时民风的淳朴、好客,一方面他深深地感动于这户人家对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是如此的看重。
陆玄龙心想真是沧海桑田,时间真是一剂魔幻药。2000多年后的现代社会这里是驰名中外的蓝京大学的美丽校园,而现在这里只是一片水稻田,远处还有几个土丘。
陆玄龙还了解到这户人家已经算得上这片村庄中的大户了,男主人的父亲以前是当地的甲长。现在他们还有十几亩上好的水田,每年能收到几石稻米。由于男主人的父亲以前是这片村庄的甲长,算是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摊在男主人头上的徭役要相对少些。而其他的村民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很多青壮年成年累月地被抓去服兵役、劳役,甚至连春耕和秋收时节都不能回家。大片的田地由于缺乏人照看而减产甚至荒芜,即使是这样每年上交的赋税却一年比一年多。
男主人还告诉陆玄龙,即使像他们这种富庶的地方最近几年出去逃荒、乞讨而成为流民的也不少。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男主人还拿出了自己家酿的仅有的一坛米酒。这米酒他们平时是舍不得喝的,如果不招待贵客的话只有过年和秋收前的那个晚上才能开坛畅饮。
陆玄龙尝了一口这种米酒,非常的清凉甘甜,虽然味道很像两千多年后当今社会的米酒,但是比现代米酒更加甘爽,有种说不出的清香。陆玄龙猜想可能是因为秦末时期的水质好,所以酿造出来的酒就是和现代的酒不尽相同。
吃毕饭,女主人又默默地走了进来,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四个人又跪下聊了一会天,男主人便起身为陆玄龙安排卧室。其实这户人家只有两间卧室,男主人干脆把他和他妻子的卧室让了出来,自己和年轻的妻子在堂屋里打地铺睡。
陆玄龙非常过意不去,他说自己在堂屋里打个地铺就行了,如此叨扰自己内心实在过意不去。然后男主人和两位老者执意要陆玄龙这位“大儒高士”在卧室里就寝,陆玄龙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最终客随主便了。
由于时节是春末夏初,因此小两口的卧室内只铺着薄薄的棉褥。藤席上整齐地叠放着薄薄的棉毯,打开棉毯后可以看到棉毯上用蚕丝绣着彩色的鸳鸯戏水图。看来2000多年前中华民族就具有高超的纺织和养蚕技术呀!陆玄龙不禁暗暗吃惊。
陆玄龙正准备询问怎么没有床呢,突然想起床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才从西域传到中原来的“胡物”,赶忙闭了嘴。
由于担心有蚊虫叮咬,男主人还特意拿来一小把晒干了的艾草,就着窗台上的桐油灯点着了,然后赶紧吹灭。干艾草冒出淡淡的透着幽香的青烟,据男主人介绍这是可以熏祛蚊虫的。
陆玄龙睡了下来。半夜起来如厕,陆玄龙才惊奇地发现客厅里眠在草席上的小夫妻没有燃干艾草,而两位老者的房间也没燃艾草。陆玄龙才发觉由于现在是初夏时节蚊虫并不是很多,几位主人都舍不得燃艾草,但他们很敬重陆玄龙这位“大儒高士”,因此宝贵的艾草留给了陆玄龙享用。
想到这里,陆玄龙很是感动,不禁轻叹一声。
陆玄龙注意到秦末的厕所是旱厕,和现在有些偏远农村的旱厕差不多。看来旱厕这东西真是文化遗产,绵亘千年而不变。
第二天清早,窗外清脆的鸟鸣把陆玄龙从香甜的睡梦中唤醒。陆玄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听着这悦耳的鸟叫声,心情非常舒畅惬意。看来秦末时期的环境真的是非常好,到处都有勃勃生机的生灵。
投宿之家的一家四口早就起来了。女主人一声不响地在厨房里忙碌着,阵阵的炊烟从泥巴砌成的烟囱中袅袅冒出。
陆玄龙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他赶紧摸摸身旁,还好,那个装有和氏璧和随侯珠的挎包还在。陆玄龙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挎包可是陆玄龙最珍贵的东西,没有它,陆玄龙这个“高士大儒”可真是要永远生活在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时代了。
早餐是米糕和大米粥,还有他们平时腌制的咸菜。
米糕有些像当今社会的发糕,仔细咀嚼会发现米糕里有股淡淡的酒香。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Z国的国粹,在Z国人的生活中绵延数千年而没有丝毫改变。
吃饭时老叟又端详了一番陆玄龙,然后笑道:
“陆先生果真是高士大儒,连衣服服饰都异于寻常人等。敢问陆先生应该也精通道术吧?可否教老朽些须长生不老之术?”
这下子陆玄龙可是完全犯傻了,除了他对源远流长的道学理论可是一点儿也不懂。但陆玄龙的随机应变、临场发挥才能很是不一般,于是乎在支吾了几秒后便侃侃而谈道:
“我不是很懂道学,但也曾得到得道高人飞真子的一些真传。道家讲究天人合一、养生之道,而养生之道的精髓在于顺天而行,保持身心健康,最后才能尽人寿。”
“健康的秘诀是:适量运动、合理膳食、习惯良好、心理平衡。能做到这些,就能尽人寿、养天年。”
大家都面面相觑,对陆玄龙这位“高士大儒”的这番“高论”都既惊讶又赞赏。老叟站起身来向陆玄龙拜了一拜道:
“陆先生刚才过谦了,就凭尔刚才这番高论,足见阁下对黄老之学参悟之深。寥寥数语就道尽道法奥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老叟又道:
“老朽见陆高士有一古怪稀奇之包裹,平时包不离身,是否内藏仙丹妙药?吾等相见实乃上天恩赐之缘分,可否赐予老朽一、两粒?”
陆玄龙正在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胡诌居然如此成功而暗自得意,猛听得此番问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搪塞道:
“老主人误会了。包裹内仅有数册儒学之书,如此而已。”
老叟失望地叹了口气。
饭毕,陆玄龙便急着告辞。他双手一抱拳:
“叨扰大家了。吾还要急着赶到沛县,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四人都百般挽留,热情邀请陆玄龙再小住几日。但陆玄龙一心想尽快去沛县找到以后成为真命天子开创了汉朝四百年基业的刘邦,于是还是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四人见陆玄龙去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好与陆玄龙依依惜别。临别时男主人捧来一堆热气腾腾的米糕:
“陆先生,寒舍乃乡野小户,实在没什么薪资可以奉送,只好些许米糕相赠,以解陆先生腹饥之忧。此去沛县千里,路程漫漫,盗匪频出,望陆先生保重身体,一路顺风,早见故交!”
陆玄龙很是感动,双手接过了男主人递来的刚蒸好的米糕,深深地拜了三拜,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北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