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之前我讨厌三个人,一个是徐抗战,一个是我的小学校长季合作,还有一个是我外公。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恨一个人绝对有理由,所以我认为世界上是有无缘无故的爱的,但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讨厌上述三个人,但在十九岁之前我并没有在意他们之间的共同点。
我对小学校长季合作的讨厌很肤浅,理由也算充分,因为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家伙老是针对我,经常找些牵强的理由将我叫到办公室,当着一众老师的面拧我的耳朵。季合作是我姥爷的族内人,因为辈分很低,我妈是他姑太,他应该称呼我舅爷。他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折磨我的耳朵,估计就是出于对我这个长辈的莫名忿恨。
对季合作的讨厌虽然肤浅,但持续时间更久远一些。十九岁的时候我终止了对徐抗战还有我外公的仇视,而对季合作的不满却结束于我二十八岁结婚的喜宴上。
我结婚的时候季合作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刚从小学校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我老家的规矩是,结婚喜宴上新郎新娘要挨桌敬酒,而且不论辈分高低,见者有份。敬到季合作的时候我瞪了那老头一眼,然后对着端着酒杯,讪笑着的他说:“小龟孙,我上学的时候你没少拧我耳朵!”
对于舅爷我的训斥,季合作只能陪笑,他倒圆滑,还是讪笑着说:“舅爷,要不是我经常拧你耳朵,您老能考上大学吗?”那老小子的话惹的整个喜宴上哄堂大笑,我对他的讨厌就在笑声里烟消云散了。
讨厌徐抗战并不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分给我八分半地,也不是因为他让我有个“半口人”的外号,我讨厌他是因为他不孝顺。徐抗战他爹自我记事起就住在我们村东打谷场的小草屋里,打谷场离村子并不远,可那老爷子从不到村子里来,除去农忙时节看得到他在田地里忙活,平时很少看见他。
虽然很多人给我说过,那个老头自有公社的时候负责给队里看青,一直都住在那里,估计是对小草屋有了感情,不愿意搬出来,我还是认定是徐抗战那小子不孝顺,不愿意接他爹出来住他家的大房子。
缘于对徐抗战不孝顺的讨厌,我想亲近徐抗战他爹,有事没事总往老头的小草屋跑,我奶奶多次制止我,对我说那老头从七六年起就疯了,我根本听不进去。后来学校组织学雷锋,在我的提议下,我们班组织起来去小草屋做好事,我们给水缸挑满水,把老头的破衣烂衫扔到草垛子上晾晒。
徐抗战的二丫头也去了,她自始至终没叫过一声爷爷,我料定这是徐抗战教唆的,所以对徐抗战的讨厌又深了一层。在我看来徐抗战他爹很正常,我单独去小草屋的时候他会翻箱倒柜地找好东西给我吃,我们去做好事那次他也拿出不少吃食招待我们。唯一不正常的是,他老是问别人:“你去过京吗?”
我们村在我十九岁之前没人去过京,所以没人能回答徐老头的问话。直到十九岁的我考上大学,作为奖励,我外公塞给我五百块钱,他让我买身新衣服,而我带着这五百块钱跑了趟京。
如果不是十九岁的时候外公塞给我五百块钱,我对他讨厌还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讨厌外公,因为他喜欢讲大道理,另外他逢人就讲我爷爷当年叫杨恨苏“爹”的尴尬事。以上两件事还不是我讨厌他老人家的由头,真正的由头是一碗饺子。在我老家有个风俗,大年初二,出嫁之后的女儿,若父母健在,这一天要回娘家陪父母过年。我外公家就在我家前面一个村子,距离不过两公里,在我六岁那年我母亲带着我去外公家过年。
因为我长房长孙的特殊身份,加上爷爷奶奶对我的疼爱,在我们家过年时候每顿饭的第一晚饺子都是我的。可惜在我外公家我这一身份不再好使,就在八九年的大年初二,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吃到出锅的第一碗饺子。
我认为那是我外公对于我身份的挑衅,我外婆盛出第一碗饺子的时候我的手都已经伸出去了,结果却被我外公截了胡,他端起那碗饺子双手恭恭敬敬地摆到了堂屋正中的条几案头。我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快速打转,可我外公视而不见,自顾虔诚向着那碗饺子默默三鞠躬。
因为那碗饺子我和外公结了仇,自此我不再进外公家门。外公却不觉得,他还是偶尔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我家里,和我爷爷闲聊。
我觉得爷爷是在忍受他,每次说是闲聊,其实都是外公说,爷爷听,结局总是爷爷不耐烦地连声咳嗽,外公终于收到爷爷送客的讯息,然后起身告辞。可是不久,或许就是第二天,他老人家又一瘸一拐地来了。
外公是来给爷爷讲大道理的,他闲聊的套路是,你当初如果怎样怎样,现在也不至于怎样怎样,最后则要归结到一个他惯用的词组上,这个词组是“将来以后……”。我外公在给我爷爷说将来以后的时候,他的深情明显地在暗示,以后的世事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爷爷肯定不相信外公所谓的“将来以后……”,但是他却不得不容忍我外公自认为对于今后世事的掌握,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爷爷去世于一九九八年,那年我十六岁。
现在的我一次次回味爷爷的故事,而于爷爷的点点滴滴,却早已随岁月流逝的日渐模糊,有生命的东西终归是要老去的,或许我应该把目光投向年轻的生命,比如说我的学生,或者是我家那头小毛驴。
小毛驴由我父亲买回家的第一天爷爷就要父亲赶紧卖了它。“那张驴脸太像当年一刀砍倒我的小鬼子。”爷爷干咳了两声说。父亲没吭声,也许他是以为八十四岁的爷爷老糊涂了,然而事实是八十四岁的爷爷耳聪目明,全无半点老态,说连他飘到胸前的白胡子也好像只是一种装饰,爷爷依然留光头,爱吃烧鸡,下象棋。抗震他哥杨恨苏是他唯一的棋友。
如果说爷爷依然年富力强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久小毛驴就证明了我的正确。在一九九八年的某一天,爷爷牵着没有卖掉的小毛驴去水塘饮水,杨恨苏早已摆好棋盘等在那里,我父亲曾以忠于科学的态度驳斥爷爷对小毛驴的偏执。但是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小毛驴每次面对我爷爷都会狂躁不安。爷爷说小毛驴那是怕他的光头,我父亲总是一笑了之。
正是那一天,喝着水的小毛驴大概是从水塘的倒影中看到了我的光头爷爷和光头杨恨苏站到了一起,不然它怎么会狂性大发呢?小毛驴腾起后蹄给了爷爷一下子,杨恨苏以为我爷爷会因为正中小腹的一蹄子而倒下,他伸出双手作好了回护的准备。没想到我爷爷快速地上了一步抱住驴肚子,发一声喊就将小毛驴掀到了水塘里。
对于爷爷的突然老去我很能理解,我说过生命是终归要老去的,只不过有的是在不觉中缓缓变老,而有的在瞬间便会失去绚丽的光彩。在我爷爷我想是属于后者。爷爷在摔倒小毛驴后便卧床不起,两个星期后,父亲召集了几个本家,在爷爷的小床上扎上几根长竿,然后抬起来奔台儿庄出发了。
那天爷爷疼的在床上翻滚不止,所以虽然天色已晚,父亲还是决定去医院。枣泗路在朦胧的夜色中遥遥在望的时候爷爷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而父亲他们却觉得肩头渐渐沉了下来。过了孙庄父亲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回去吧。”爷爷突然清晰地说,“怎么?”父亲急切地问。“我知道你们走不动了,不去了,你大妈和大哥拽着不让我去呢!”爷爷的话弄得父亲他们几个毛骨悚然,因为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刚好站在当年我大奶奶和我大爷就义的地方。父亲没有坚持掉头又回了家。第二天父亲借朋友的车将爷爷送进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
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奶奶寸步没有离开他的床头。本来父亲已经请假在家看护他,可爷爷不让他喂饭,即使父亲一再坚持,喂他饭时他也嘴里含了饭转了头去面对着墙壁吃。后来父亲提起这事倍觉伤感时,我奶奶骂了句:“老不死的。”原来奶奶喂饭的时候,爷爷总故意往她脸上呵气,还说这病传染,让我奶奶跟他走,他一个人走也太孤单了!
杨抗震他奶来看望爷爷了,当时奶奶正在给爷爷喂饭,抗震他奶奶和我家人的正面接触可以直接回溯到六八年那个雨天的下午。
三十年后同样的一个雨天,小老太太踮着脚进了我家。“我来看看大哥,”她撂下这句话就挨着我奶奶坐到了床沿上。“牙还疼吗?”爷爷面对着墙壁问过这句话后自己就笑的咳嗽了好一阵子。抗震他奶奶也笑的两个眼角都迸出了泪花子。
“不疼了。”小老太太边抹眼泪边说,“都掉光了,想疼也疼不来喽!”爷爷大口喘着气说:“大妹子,我死了入祖坟可正对你家大门,你要是害怕先去弄个烧鸡给我,我保证不吓你。”“不怕,不怕,你一辈子都是个闹笑话的人,烧鸡我叫恨苏去买。”
爷爷临走的时候拉着父亲的手,外面小毛驴“咴咴”的叫声一阵阵传过来。爷爷很平静地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外面,我父亲觉得这动作很有深意。父亲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明白他的意思,爷爷满意地合上了眼睛。爷爷下葬的时候父亲嘱咐花圈店扎了一头四膝跪地的小毛驴,杨恨苏提醒父亲把那个棋盘给爷爷陪葬,父亲没同意,其实父亲确实给爷爷陪葬了一件东西——当年爷爷用的鬼头刀。
爷爷去世后外公失去了宣扬他“将来以后……”的听众,我以为从此他踏足我家的次数会逐渐减少。然而十六岁的我的智商终究抵不过外公的老谋深算,他来我家的频率竟然丝毫没有改变,原来他打算将我培养成新的听众,而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到市里读高中,因而我外公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其实我外公的阴谋并不是始于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我爷爷对他的“将来以后”并不热心,他早在我的“神童”时期就有培养我的打算,幸好我奶奶挡了驾。还在我小学的时候,奶奶安排我每天放学后去放驴,当然,我放的并不是我爷爷掀到水塘里的那头驴,那个时间段正是外公宣扬“将来以后……”的时候。
奶奶安排我去放驴的时候我已经和杨抗震成为好朋友,也已经因为爬树磨破了膝盖,同时还得了个“神童”的外号。
作为儿童天职自然是游戏,而冠以神字则会大大的不同。于是儿童自顾去游戏,神童只好去放驴。时至今日我仍然要说,其实放驴并没有什么不好。
于我自身而言,“神童”听在耳里很迅速地就会美到心里。在我奶奶就很有些不同,那种美好的感觉多多少少总得打点折扣。幸而她老人家很有点当年张伯伦二战时期放弃麦考垂的决断及勇气,同时她好似也深悉神童也由人造的微妙,她要求我放驴时必须带上一本书。
写到这里《神童放驴图》就不难呈现在你眼前了。每天晚饭之后,西下夕阳的光晕里,一个膝盖上破了个洞的小男孩,手里拎着本书,耷拉着脑袋,跟在驴屁股后面走向夕阳相反的方向。
我考上大学后,很多人咨询我奶奶,当年我放驴的时候手里拎的到底是什么书,奶奶每次都回答人家这是个秘密。秘密总会激起人的好奇心,又有人拐弯抹角地来问我,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回答说年代久远,已经忘了。
我绝不是敷衍那些殷切探寻秘密,或者要为放驴的儿女布置看书任务的家长,虽然我当年拎的书直至今日都记忆犹新,但我实在难以启齿。我怎么能告诉他们当年我拎的是本《黑猫旅社》,我舅舅丢在床头柜里,后来被我妈拿来夹鞋样的,那是本黄色书籍。
那本《黑猫旅社》我拎了大概有一年之久,作为识字不多的小学生,那本书着实是本不错的识字教材,里面省略号很多,不必费神老去查字典。那本书对我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在不到四年级的时候就让我认识了毛毯的“毯”字,因为那本书的开篇就是一个男人悄悄掀开了盖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毛毯。
认识了“毯”字不久后,这个字就派上了用场,三爷爷家的二叔生了个儿子,二婶子的娘家人来吃喜面。那个时候吃喜面捎带的礼物是有风俗约定的,必须有鸡蛋、小麦、挂面,摆放次序是在篮子里小麦铺底,上面放上挂面,而后再摞上鸡蛋,最上面用毛毯封口。
娘家人的礼物放下后,我们这边要负责登记,以便日后对方家里生小孩,这边应当按照当初的礼物规格回送。在登记礼物名称时,三爷爷一家人被毛毯的“毯”字难住了,幸好有我在场,及时解决了大家的难堪。而我“神童”的名声也得以蔓延到了二婶子娘家村上。
《黑猫旅社》跟随了我整整一年,如果没有《童话大王》的出现,它或许会跟我更久。
跟随父亲到镇上交公粮回来的杨抗震带回来半本《童话大王》,据他自己交代,那是他在粮管所厕所墙洞里发现的。杨抗震觉得有了好东西必须和最好的朋友分享,所以看完那半本《童话大王》后,他转送给了我。那时候我已经将《黑猫旅社》复习了很多遍,对现实的人物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突然两只老鼠闯进了我的世界,自此我又开始拎《童话大王》去放驴。
自从看了《童话大王》,我屡屡梦见自己和杨抗震一起变成了两只老鼠去维护世界和平。后来傻蛋杨抗震偷偷对我说,他并不想变成老鼠,问我能不能在梦里让他变成皮皮鲁。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那小子是有点傻。
考虑到杨抗震确实有点傻的那段时间里,我被八毛钱一本的《童话大王》折磨的坐立不安。杨抗震的情形和我类似,因为我们还没有钱去买第二本。
后来,问题解决的很圆满,杨抗震提议以后放了学我可以到山上去放驴,山上的青草也好着呢!驴肯定爱吃,我有些不明就里。杨抗震提醒我,我到山上放驴就当陪他了,他可以在山上的松树上采松子卖钱,那么我们就有钱去买《童话大王》了。
于是,有半个月左右的下午我就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看着傻蛋像猴子一样攀缘在一棵又一棵树上。傻蛋竟以为我在偷懒。我对他说我正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书买回来后要不要借给小燕看。被你猜中了,小燕就是“爱情事件”的女主角,是一只花脸雪糕+一只三白西瓜+友情的等价物。傻蛋喃喃地说,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小燕全名李小燕,在家排行老二,其实李小燕本应该姓徐,李是她姥爷的姓,她就是徐抗战家的二丫头。
傻蛋的劳动成果部分变为金钱后,我们借了小燕的自行车去镇上新华书店买书。之所以说是部分,因为我用另外一部分偷偷为自己装了一个枕头。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九月的下午,傻蛋弓起腰努力地蹬着车。汗水浸透了他那件半个月中被松枝划拉的破旧不堪的短袖衫,并使它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我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乐的又嚷又叫,还不时冲过往的小女生吹起尖锐的口哨。
傻蛋杨抗震一再提醒我要小心,他骑车本身就很累,而且也不熟练,我再不老实点,弄不好得摔了。我当时想,你小子废话真多,要是我会骑车,才不让你带呢。
其实十岁那年我已经会骑自行车,不过当时的自行车都是二八大架的凤凰,我们俗称二八大杠。正是因为上面的大杠给我设置了障碍,我暂时只学会了“拐子蹬”。所谓“拐子蹬”,就是骑车的时候右脚从自行车大杠底下的三角架伸过去,身体悬空着蹬车。
那种骑法又慢又累人,因为屁股没有坐的地方;另外那种骑法还危险,因为刹车的时候车身是倾斜的,“拐子蹬”的骑车者一般都是刹车后随即双脚离开脚踏,两腿一叉,右脚并不从三脚架里抽回来。这就造成一个结果,个子稍矮的,比如说我,每次停车,裆部都必须和自行车前梁有次不小的撞击。
因为傻蛋杨抗震找到了采松子的生财之道,我放驴的时候就开始拎《童话大王》,但顺序是在杨抗震之后,在李小燕之前。《童话大王》就这样,从新华书店到杨抗震手里,再到我手里,再到李小燕手里,最后不出意外会塞在李小燕家厕所的墙洞里。
所以说我当年放驴是拎的书和我考上大学没有任何关系,但我奶奶因为我拎书的任务是她老人家下达的,她不便说破其中的奥妙,同时她更愿意制造我的大学确实和拎书有关的悬疑,以便证明她对我教导有方。我也不愿说破,毕竟在《童话大王》之前还有《黑猫旅社》,如果这其中真有某种必然的联系,是不是小燕和杨抗震没有考上大学只能怨他们没有看过《黑猫旅社》?
我十九岁那年稀里糊涂地考上了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感冒,头疼的要命,鼻塞。我骑着车子从学校回家,八月的阳光直射在我身上,我却浑身发冷,坐在车座上不停打颤。因为感冒我没在意回家的大路刚好经过外公家的豆子地,而我外公正在豆子地里拔草。开始我并没有看见他,他腿脚不好,解放战争的时候腿上负了伤,所以每次到我家讲“将来以后……”的时候都是一瘸一拐的。拔草的时候外公为了照顾那条伤腿,他不敢蹲着,而是坐在地上,拔一点往前挪一点。
可我骑车走在大路上实在太显眼,我外公叫住了我,问我从哪儿回来。我轻描淡写地说从学校回来,拿录取通知书呢,考上大学了。外公的激动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从地里“蹭”地站了起来,腿伤似乎完全不存在一样。然后他撩开腿往家奔去,走出老远才回头让我跟上他。
回到家,外公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在米缸里掏出一个手绢卷,摊开了,里面卷着五百块钱。外公抹着不停流下的汗,拔草的手涂了脸上一道道青绿的泥印。他让我拿着钱,去买身新衣服。我背过身,眼泪哗哗地下来了,我心里在想:“老爷子,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