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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归

第2章 归

发表时间: 2024-11-23 15:08:59

会议室里暗色的窗帘紧闭,遮光蔽日。

许黎川开了一晚会,不曾察觉时间,走出会议室时,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一下。

他轻眯了下眼睛,问身后人:“现在几点了?”

陆辰修低头看了眼腕表。

“八点。”他还补充道,“再过三个小时,夏云初就该下飞机了。”

许黎川白了他一眼。

陆辰修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你倒是够狠的,直接把人往国外一扔了事,自己在这边血洗夏家。许黎川,你还真不怕遭报应?”

“呵……”他勾了勾嘴角,仿佛在笑,眼底却是漠然一片,“我走到今天,就是为了向他们应验“报应不爽”这四个字。”

陆辰修收起戏谑,认真问他:“夏云初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你关不了她一辈子。”

许黎川转头看着他:“为什么不能?”

他神色平静,却决绝残忍得可怕。

陆辰修几乎被震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出声问:“你爱她?”

“不爱。”许黎川几乎没有犹豫,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但我也不打算放手。”

他不爱夏云初,至少目前为止。

但他不会让她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对他而言死而复生的人,是他肮脏灰暗的人生唯一的美梦,他不可能放手。

陆辰修轻轻摇头:“你真的是个疯子。”

许黎川不理,重新迈开长腿往前:“该我拿回的东西,该他们还的债,这回就一次性都算清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股市一阵腥风血雨。

五家不知名的公司光速破产,牵扯出背后最大的股东夏天赐。此外,夏天赐上个月收购的许氏集团,其实是个大麻烦,它有一笔被包装成货单项目的巨额债务,合同签署也是漏洞百出。债权方是一家从未听说过的公司——风华集团,单凭合同打官司,菲亚集团一定输得一塌糊涂。

夏天赐几次上门想求对方宽限几天,都被拒绝了。

此外,陆杉资本再度出手,不仅针对菲亚集团,连同菲亚集团上下游的连锁企业一并做了资产审核,结果都不乐观。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夏天赐控股的那几家公司的多名股东,联合起来揭发夏天赐偷税漏税洗钱等行为。

就连池颜丽也一块被拉下了水。

前段时间还风光无限的企业家,转眼就身败名裂,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夏天赐被逼到了绝路,短短几天间苍老得不成样子。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想到了云泊,慌慌张张地给他打电话求救。

“云少……云少你救救我!求你救我这一次!你……你看在云初的份上,看在云初的份上救救我!我是她爸,她……等她回来,我就逼她离婚,让她嫁给你……”

“云少!云少我求求了!你上次都帮过我,这回不能见死不救!”

夏天赐就差没隔着电话给他磕头了。

云泊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散漫地道:“夏总当我是什么?慈善机构?我的三十亿已经打水漂了,我没向你要债,你还来问我借钱渡过难关?”

“云少,你不救我,我真的死定了!”

“你不会死,破产申请,资产清算,顶多变成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已。”云泊话锋一转,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您……您说!”

“你去找你的好女婿,求他救救你吧。”

“许黎川?”夏天赐一愣,“他……他能做什么?”

真是个蠢货。

云泊鄙夷地皱了下眉,耐着性子告诉他:“许黎川没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一个许氏他根本不在意,他是风华集团的掌舵人,真正能决定你生死的人。”

说完,云泊切断了通话。

他抬头看一眼面前的阿元,冷冷吩咐:“盯好夏天赐,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找许黎川。”

“是。”

阿元离开后,云泊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台手机,手机里只存着他为夏云初准备的那台手机的号码。

他拨过去,几十秒的铃响过后,只有冰冷的女声礼貌客气地提醒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她真的还在国外?

云泊是不信的,他了解夏云初,最终发现自己被许黎川骗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回来。

可她独身一个人能做什么?

到这一步了,她依然不愿意向他求助。

云泊狠狠地闭了下眼睛,一通电话通知手下的人:“让所有人留意一下,一旦发现夏云初的踪影立刻控制起来。”

他曾给过她机会,放手让她去追求爱。

可后果不如人意。

情爱里或许真的没什么道理好言,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

风华集团的出现太突然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关于它的报道席卷了整座云城。

它占据了以前的许氏大厦,将许氏的时代彻底颠覆。

外面满城风雨,而风华集团的真正掌权人,此刻正闲云野鹤一般在院子里清理冬天的枯枝。

罗严匆匆走来:“先生,夏天赐又找到公司来了。这回……他指名要见您。”

看来是有人给他通消息了。

许黎川不甚在意:“是时候给他个了结了。”

“您打算见他?”

“不急。”许黎川从胸前衣兜里抽出纸巾擦手,“池家的人处理一下,天灾人祸不用我教你,至于是死是残,看他们的命数。”

“是。”

许黎川顿了片刻,淡声问:“欧洲那边呢?”

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罗严心领神会。

“有人看着太太,她独自下飞机后,就坐上接机的车去了酒店。这几日都待在酒店房间没有出门。”

许黎川不敢去揣测那个女人此刻的心情,她对他那毫无保留的伟大的爱,依然如故吗?

会的。

他知道她爱他,比这世界任何人都更爱他。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原谅,淡忘。

“看好她。”许黎川吩咐,“帮我订下周六去欧洲的机票。”

罗严心里暗暗吃惊,先生这是真的打算飞去欧洲度蜜月?

虽然心里困惑不解,但罗严表面不动声色地应下:“是。”

先生的吩咐他只需照办,别的不该他多问。

许黎川难得还想起令一个人来。

“疗养院里那个,最近状况怎么样?”

罗严正打算和他说这事。

“看护说他最近状态好得有点奇怪,也很配合治疗。今天早上他还让看护打电话来,说想见您一面。不知道又想玩什么把戏?”

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许黎川冷淡地抬了抬嘴角,长腿一迈,往外走去。

“去看看。”

行车路上,许黎川淡漠地看着窗外。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得没有一丝威慑力,但却诱人。车窗半落,他放任几缕暖光射进车内,他缓慢地伸出手,截住一掌心明媚。

许黎川无端端地想起那个女人。

她耀眼夺目,底色却是凉的。

飞机上,他递给她水让她吃药的时候,她两眼感动,情真意切……她信他。

许黎川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重新合上窗户。

几乎就在同时,一辆计程车从他身旁经过。

后座车窗关得严丝合缝,不留空隙。

如果费心去看,能看见女人轮廓剪影。

清丽,清冷。

她目光平静,穿过缓缓上升的车窗,看向车内的男人。

她只捕捉到他的眉眼,黑色俊朗的长眉,黑色深邃的瞳孔,都是属于黑夜的,残忍深远永远冰冷的黑夜……

女人脸上没有脂粉的痕迹,她眼下有睡眠不足的青黑,眼睛却亮得可怕。苍白的嘴唇缓慢翕动,她无声地拉开序幕:“许黎川,我回来了。”

黑色林肯轿车停在疗养院门外。

罗严等在车里,许黎川独自下车去见那个已经被折磨得形容枯槁的男人。

罗严放下车窗,正准备替自己点根烟,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罗严摸出手机一看来电,顿时色变。

“太太?”

他一向擅长隐藏情绪,此时也不免惊骇得瞠目结舌。

夏云初一身黑衣,戴着顶鸭舌帽,匿身在几十米外,静静地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眼里没有半点笑意,声音却很温和。

“罗助理,意外吗?”

罗严已经从震惊中抽身,冷静地问:“太太,您在哪里?”

夏云初似乎底笑了两声:“在家附近安排了那么多保镖防卫,我怎么回去休息?”

那一群保镖,武装到了头发丝。

莫说许黎川那栋房子本来就位置偏僻难找,即便仇人找上门,也未必能活着靠近。

罗严紧张地说:“太太,您不要轻易靠近,我马上过去。”

那群保镖里不少是新安排的人,由于罗严部署人手的时候没想过夏云初会在这时候回来,没向他们特别交代。万一有不长眼的伤到了夏云初,不知道许黎川会是什么反应。

夏云初淡淡道:“你最好快点,我没什么耐心。”

说完,她切断了通话,看着几十米开外那辆黑色轿车发动起来,风一般急不可耐地朝前驶去。

夏云初勾了勾嘴角,掌心一松,手机落地。

她抬脚踩过去,一步步走向疗养院。

这里极静,安谧得仿佛一座死人谷,每一栋楼似乎都长得一样,而她要找的,是最不同的那一栋。

最终,她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找到了那栋复式小楼。

夏云初抬起头看见二楼窗帘紧闭。

她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52.诛心

许君严依然是皮包骨,坍缩在病床上,身体正在逐渐变成萎靡的一团。

许黎川吩咐人定期给他注射定量的毒药,让他内脏慢慢衰竭。

但同时也会给他提供治疗,让他痛苦却不至于死去。

“许黎川……”许君严瞳孔已经慢慢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成青白,看上去像个可怖的活死人。他笑着,像随时会断气一样,“恭喜你啊…终于报仇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终于到头了。”

“到头了?”许黎川仿佛听了个笑话,他缓步走到病床边,“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要把你送到公众面前,你不是享受万人敬仰的荣耀吗?那么他们的唾弃你也应该尝尝。”

许君严阴森可怖地笑着,他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尊严人性早就被摧残干净了。

他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夏天赐还活着……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得,更有耐心。”许君严盯住面前的男人,他的嗓子被胃酸俯视得千疮百孔,低笑时像面破鼓在震动,“你该不会……手软了吧?莫非……你爱上了你仇人的女儿,下不去手?”

许黎川沉默地看着他。

那张人皮骷髅一样的面皮底下藏着什么?那已经开始慢慢衰竭地心脏里又藏着多少肮脏的算计?

他忽地笑了一下,似嘲讽似鄙夷。

“心慈手软你已经给了我前车之鉴了。如果不是你当初一时心软,留我一条命放在身边,我也不会有今天,你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许黎川告诉他,“你就这样继续生不如死地活着,等夏天赐的死讯吧。”

许君严那双浑浊地眼里似乎迸出光,又被小心翼翼地压了下去:“他女儿……你的好太太,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许黎川盯着他,突然瞬间明白了什么。

许君严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夏云初的身份……即便拖着这么一具残骸,这个畜生依然想引导他,让他亲手杀了夏云初?

许黎川拿起床头托盘里准备好的注射剂,将里面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推进输液瓶里,看着它经由透明的管子钻进许君严这具残破的躯壳里。

这些药剂会让许君严的血液烧灼沸腾,会腐蚀他的内脏,让他生不如死。

他看着许君严的脸逐渐扭曲起来,心情愉悦,便微笑着在口头上遂他的意:“至于夏云初,等利用完了,我自然会让她粉身碎骨。你好好活着,别错过这一切。”

别错过,绝望的每个瞬间。

病房门外,黑衣女子站在阳光下,浑身轻轻发抖。

好像赤身裸体被扔进冰天雪地里,周身没有一处不冷。

她想笑,咧开嘴,却先尝到了一点苦味。

她真是蠢到极致。

当听见他说“我打算和你试试”的时候,她便心花怒放,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她以为,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他的目光,上天终于愿意给她一点眷顾。

到头来,不过一场骗局罢了。

夏云初慢慢地转过身,脚下千钧重,身体却又很轻。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她看见了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恍惚地想从二楼跳下去,能伤到什么地步?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人飘摇的身影。

她把自己扔下天台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呢?

夏云初没来得及琢磨清楚,突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叫声:“你是什么人?”

她回神,楼梯口出现一个护士打扮,满脸惊慌的女人。

病房里的许黎川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心里没由来地一慌,转身疾步往外,拉开门眼角余光只捕捉到一抹飞速冲下楼的黑影。

许黎川追过去,只看见被撞得滚下楼梯的看护疼得缩成一团在喊痛。

他脸色微沉,冲下楼,四周一片阒然。

那个黑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就在此时,许黎川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罗严打来的电话,他声音里有一丝难得的慌张。

“先生,太太回来了!”

许黎川心底发寒,是他低估了她。

“她来过疗养院。”许黎川冷声吩咐,“调人过来,把疗养院附近都封锁起来,一寸寸找!”

“是。”

百余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涌进疗养院,每块地皮都翻遍了依然没发现夏云初的踪迹。

许黎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罗严则收到北欧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心吊在半空,惴惴不安地上前,硬着头皮告诉许黎川:“先生,欧洲那边让人直接进酒店查房……太太不在,顶替太太留在那边的,是个空姐。”

他在飞机上骗了她,她同样利用飞机上的空姐来金蝉脱壳。

呵……真是好极了!

一名黑衣保镖捏着个手机匆匆走来,却不敢贸然靠近许黎川,只把东西交给罗严。

“罗助理,这是在前面草丛里发现的。”

许黎川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夏云初的手机。

她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监听她的手机,那时候她便知道答案了。只是他否认了,她就接着自欺欺人。

许黎川闭了下眼睛,缓缓说:“罗严,去找找车上有没有定位器。”

罗严一愣,立即转身去办。

果不其然,他在座位底下摸出了一个微型的定位追踪器。

显然夏云初就是根据这个东西,一路追到了疗养院。

罗严惊骇不已:“太太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那天让你去买奶茶的时候。”

许黎川口吻很淡,喜怒不辨,但仔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成拳,骨节泛出苍白。

她给他机会,也给自己留了退路。

很好,夏云初,很好!

许黎川猛地转身,灰色的风衣被冷风扬起,线条凌厉。

“去见见夏天赐。”

夏天赐突然接到一通来自风华集团的电话,说总裁同意和他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在夏家。

夏天赐心里虽然困惑,但还是遣散了家里的人,恭恭敬敬地等债主大驾光临。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见到许黎川出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两口凉气。

许黎川进门后,顾自坐在沙发上,看着夏天赐卑躬屈膝地端来茶水,一脸讨好。

“许总,喝茶。”

许黎川抬了下嘴角:“岳父大人看见我,好像并不意外?”

夏天赐不敢供出云泊,只尴尬地赔笑。

“黎川,你是云初的丈夫,我们是一家人……这个,你没必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吧?”

“一家人?”许黎川冷笑,反问道,“你向云泊求助的时候,是不是也用夏云初当诱饵,来引他上钩?”

他忽然替夏云初感到不值。

她求他放夏天赐一条生路,而这个男人,从头到尾也没拿出半点父亲的样子。

夏天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搓着手,依然赔笑脸:“黎川,我那是一时糊涂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初她肯定也不希望我走投无路……你就看在云初的面子上,帮帮我。许总,我求你了!”

53.以命相搏

许黎川喝一口清茶,略苦。眼神在客厅里游走了半圈,重新落到夏天赐脸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十八年前,夏总你抛弃妻女,另攀高枝,接着池家的声势上位,建立起菲亚集团。”许黎川微笑了笑,举杯敬他,“真是薄情寡义的典范。”

夏天赐一张脸彻底垮了,他羞愤难当,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吭声。

许黎川把瓷杯搁在茶几上,支起长腿,两手交握随意地搭在膝头。

“说来也凑巧,也是十八年前12月17号下午四点。夏总你开着车经过西林燕郊,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个浑身是血的小孩拦住你的车,求你救命,不过夏总你调头就跑了。”

夏天赐眼角跳了跳,心虚得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去看许黎川,嘴唇哆嗦着:“你……你都记得?”

“你以为我凭什么活到现在?”许黎川仍然淡淡微笑着,眼里却浮现杀意,“十八年了,欠的债,也该还了。”

夏天赐脸色青白,恐惧袭上心头,他爬到许黎川脚边,抓住他裤腿不住哀求。

“许总,许总你放我一马!你……你看在云初的份上……”

许黎川皱了眉,一脚将人踹出去半米。

“你有什么资格拿她当筹码来和我谈?”

夏天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又想重新扑上去再替自己求点生机,这回,他被罗严拦住了。

“许总,许总我求求你……”

“好,我给你个机会。”许黎川从沙发上起身,缓步近到他跟前,轻描淡写地说,“血债血偿,你们夏家欠我的,你说我是拿你的命,还是夏云初的命来祭奠?”

夏天赐浑身猛地一颤,许黎川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夏天赐面如死灰,挣扎了好一会儿,像是有所决定,他颤颤地吐出口气说:“拿我的吧……我对不住你,我是畜生……可云初,云初她是无辜的。她那么爱你……你就当发发慈悲,给她留一条生路吧。”

许黎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缓缓开口说:“我给你一天时间从云城消失,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的消息,我就让你人间蒸发。”

罗严闻言不由得诧异回头。

先生这是……打算放他一马?

夏天赐为保住一条小命,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谢谢许总……谢谢许总!”

许黎川扯松领口,迈步往外。罗严快走两步,追上去,忍不住出声:“先生……”

许黎川轻一抬手,罗严即刻闭嘴。

坐进车里,许黎川闭目休息。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夏云初那张脸。

如果她刚刚在场,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求他放她父亲一马?

如果她知道他最终因她一瞬心软,留夏天赐一条命,那张令人捉摸不透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地表情?

是不是可以抵消掉,她在病房门口偷听到的那些诛心的话?

许黎川突然很想见到她,想看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读她的心。

那个女人那么会做戏,真心和假意之间,会露出什么端倪?

他意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有趣。

感性时飞蛾扑火,天真烂漫得一塌糊涂,而理性时,清醒无比步步为营。

她的爱和恨,他突然都想好好品尝。

许黎川离去后,夏天赐仍然瘫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爬起来,楼上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走下楼来的云泊。

是的,早在许黎川来之前,云泊就先一步来拜访了。他藏身楼上,旁观了这出好戏。

夏天赐没力气再应付他。

“云少你自便吧,我要去订张机票。”

云泊单手按住他的肩,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留了下来:“你真打算离开云城,放掉自己的拼搏了大半辈子的家业?”

“命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夏天赐狐疑地看着他,眼底还有一点死灰复燃地希冀,“云少您……您愿意帮我?”

云泊勾唇一笑:“自然,你知道的,我爱云初。爱屋及乌,我当然不会忍心看着你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他说完,看了眼身后的阿元:“给夏总倒杯茶。”

阿元立即恭顺照办,端了杯茶来,云泊接过亲自递到夏天赐手边。

“你以为许黎川真的会放过你吗?”他声音温和,却有十足地诱导性,“他那个人心狠手辣,锱铢必较。何况你和他之间是深仇大恨。而且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把云初留在他身边吗?”

夏天赐被他这番话说得愈发心神不定,他喝了两口茶湿润了发干的嘴唇,无助地问:“那……那我应该怎么办?”

“只要云初自己愿意离开许黎川,接下来的,都可以交给我。”

夏天赐面露难色:“可是你也知道云初她爱许黎川……”

“我知道。”云泊微笑看着他,轻声说,“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我……我能做什么?”

“借你的命给我。”

夏天赐浑身一僵,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内脏一阵绞痛,他手中瓷杯落地,人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住眼前的男人,脸上青筋暴起:“你……你给我下毒?!”

云泊转身从茶几上抽了张面巾纸,不紧不慢地擦掉手背上溅上茶水,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天赐,像看一件无关痛痒的死物。

他一脚踩住他的喉咙,缓慢地碾着,微笑告诉他:“不,不是我。强迫让你服毒自杀的是许黎川。”

夏天赐绝望地抽搐着,浑身痉挛,他死死盯着云泊,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几十秒过后,他身体的震动幅度慢慢弱了下去,最后完全不动了。

云泊冷淡地吩咐阿元:“处理一下现场。”

“是。”

云泊低头看腕表,还有一个半小时,钟点工就会上门。

不出半天,夏天赐自杀的消息就会传遍整座云城。

云泊淡淡地勾了勾嘴角,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照上。

照片上的夏云初只有二十岁,一袭黄裙,明艳美丽,不可方物。像极了她喜爱的黄玫瑰。

云泊伸手隔着玻璃框去触碰她指尖,神色温柔得不成样子:“云初,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走向我。”

夜幕深沉。

风华集团,总裁办公室内静的可怕。

许黎川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电视屏幕,妆容精致的女主持正神情严肃地播报紧急新闻:“今天傍晚,菲亚集团董事长夏天赐被钟点工发现,在家中书房服毒自尽,死前,他留下一封遗书……”

“呵……”许黎川眸光深寒,嘴角却溢出一丝冷笑。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吓得噤如寒蝉。

就连罗严也不敢贸然上前。

“还没有夏云初的消息?”许黎川眼风朝他们扫过来,一群人险些被空气中暴增的压迫感逼得跪下。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迎着头皮答话:“先生,太太她……她反侦察能力很强,没留下任何消费记录,所有社交网络都停用了。”

不等许黎川出声,罗严赶紧接话:“先生,我加派人手,就算将整座云城翻过来,也要找到……”

“不用了。”许黎川目光缓缓移回电视屏幕上,“她会来找我的。”

如果夏天赐没死,夏云初短期内未必会现身见他。

但眼下,夏天赐不明不白地服毒自杀,依照夏云初的性格,她不会躲在暗处,她一定来找他。

至于她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什么时候出现,他猜不透。

许黎川突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深眸里古井无波。

“罗严,对菲亚集团收购拆分加快速度。另外去联系陆辰修给银行那边施加压力,让他们尽快对夏天赐的资产进行清算拍卖。”

“是。”

“出去吧。”

罗严恭敬地请示:“那我待会安排司机过来接您?”

“不用,我今天想自己开车回去。”

“是。”

一阵轻细的脚步声过后,办公室里陷入阒然。

许黎川仍然坐在沙发上,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手机漆黑的屏幕平静地倒映出他的脸。

良久,他起身拿上外套往外。

他独自走进了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这里静得只有他脚步的回声。

突然间,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嗡鸣。

许黎川看了眼屏幕,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但他心里有数,于是接听了。

“你在哪?”

他的私人号码知晓的人没几个,而在眼下这个时候,选择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给他打电话的,只有夏云初。

“呵……”夏云初讥讽地笑了一下,声线紧得微微发颤,“许总是想我,还是想我死?”

她的声音一字字传进他耳朵里。

里面情绪太多,他一时分辨不清。

他说:“夏云初,来见我,我们聊聊。”

“聊什么?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不如你直接告诉我,省得再花心思来骗我。”

许黎川微微皱眉:“夏云初……”

他刚叫出口她的名字,直觉地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意从侧后方袭来。他本能地躲避,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口擦破了他的衣服。

许黎川回头再度见到了夏云初,她黑衣黑发,衬得那张巴掌小脸愈发苍白尖削,只有那双眼睛,猩红充血,与其说恨,不如说绝望。

这个女人居然真的拿着把刀来找他搏命!

54.你这个混蛋

许黎川捏住她的手腕:“夏云初,你别发疯!”

她盯着他,眼里隐隐可见水光,却不见退让。

“许黎川,你杀了我啊。”

许黎川在瞬间就弄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她不是来杀他,她是来求死的。

他周围,无论何时都安置着保镖,哪怕在这种地下停车场,也有人在暗中保护。一旦发现许黎川真的有生命危险,暗处的人就会动手。

许黎川眼神骤沉,他扣住她的肩膀,将人重重地按在车门上,用身体挡住了她。

“夏云初,跟我聊聊。”

她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聊什么?让你再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弄?你答应过我……答应过陪我一起走,陪我度蜜月,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会留他一条活路!”她情绪终于失控,泪水汹涌,她崩溃得歇斯底里地朝他吼,“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

无论是骗子,还是混蛋,都是他应得的称呼。

许黎川任由她放肆,伸手去夺她手里的刀,嘴里冷静地说:“夏云初,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混蛋。我们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算计怎么对付我。”

夏云初没有挣扎,她松开手,任凭他将刀抢走,远远扔出去。

“来日方长?”

她缓慢地抬眼看着他,那种陌生的眼神令许黎川很不舒服,他不悦地皱了下眉,低声命令:“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那我应该怎么看你?”夏云初嘴角溢出冷笑,她抓着他的衣领,凑到他眼前,和他贴得极近,呼吸可闻,但她脸上半点暧昧神色都没有,留下的只有悲凉,“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脱光了送到你床上,满眼爱意地求你上我?”

她用最绝望的声音,说着那些露骨的话。

“够了!”许黎川对她的耐心终于被消磨干净,他一手掐住她脖子,“夏云初,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她丝毫不抵抗,甚至仰起头,将纤细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的虎口下。

“许黎川。”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我们夏家……再也不欠你什么。”

一句话,将他们之间拉开泾渭两端。

许黎川眼底戾气骤生,他发了狠,虎口收紧切断了她的呼吸,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字冰冷地告诉她:“夏云初,你休想!”

然后他松开手,神色淡下去,只剩下一张漠然的面具。

“夏天赐的死跟我没关系。”

夏云初几乎站不稳,两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看进他眼底:“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狼来了的故事,古人倒是有前车之鉴。

“信不信是你的事。”许黎川去擦她脸上的泪痕,他指腹柔软温凉,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痕迹,而后他收回手,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品尝她的味道。苦涩的,像极了他一贯喝的黑咖啡。他低声说,“夏云初,你不是说如果哪一天,你不爱我了,会杀了我吗?我们不妨一块等那天来临,如何?”

他知道她仍然深爱着他。

在这场对决里,他始终占据上风。

抵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卸力,他知道今天这一场对弈该结束了,她太疲惫了。

许黎川没有半分犹豫,在她撤开手的同时,拉开车门。

他说:“回家吧,我等你很久了。”

夏云初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一路上她都盯着窗外,灯火绵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许黎川……”她缓缓开口,嗓子干涸,声音沙哑,“说不定,你真有一天会死在我手上。”

他不甚在意:“你努力。”

许宅四周寂然无比,唯有一栋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没有半盏灯火,冷冷清清。

许黎川在这栋房子里独自生活多年,从未觉得寂寞。

直到她消失的这几天,他每天回来,看见一室冷清,会突然有些不适应。

如今她又回来了。

许黎川站在玄关,看着夏云初独自往楼上走。

她下意识地想去开主卧的门,手碰到门柄,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来,转身走向客房。

许黎川轻皱了下眉,等她走进客房,他迈步朝书房走去。

打开监控,他看见夏云初在穿衣镜面前脱掉了自己那身黑色衣服,露出净白如玉的身体,修长匀称,只是偏瘦了些。

光看着,许黎川便觉得自己身体有了反应。

他贪恋她的滋味,分开这几日,对她身体的眷恋便越深。

许黎川目送她走进浴室,轻轻地闭上眼睛压抑地吐出口气。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打了通电话给罗严,交代了一些公事,顺便推掉了明天的高层会议。

罗严已经从暗中保护许黎川的保镖那里得到消息,有个女人在停车场袭击了许黎川,但随后,许黎川却带着她上车回家了。

罗严当时就猜到了女人的身份。

眼下,许黎川又腾出来一天的空闲,想必也和夏云初有关。

罗严没有多嘴去问,只报告另一件事:“先生,云家那边有动静,他们的地下钱庄里最近进了一笔巨额黑钱,要洗干净流往东南亚那边。届时云泊应该会亲自出面。”

云泊这两个词刺激了许黎川的神经:“打听清楚准确的时间地点,到时候送他一份大礼。”

“是。”

罗严正等着许黎川挂断,忽又听见他转了话锋,淡淡说道:“明天安排个营养师来家里。”

罗严不明白:“营养师?”

“嗯。”许黎川没有多解释,结束了这通电话。

夏云初太瘦了,应该养养。

许黎川放下手机没过多久,就接到了陆辰修的电话。

“说。”

这口气算不上好。

陆辰修倒是难得好脾气,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我刚打算给你送个好消息,许先生又怎么了这是?”

许黎川默了片刻,轻声说:“夏云初回来了。”

陆辰修收起戏谑。

“她认为你不仅骗了他,还弄死了她老爸?”

“……”

得到了默认,陆辰修毫不留起地讽刺道:“她倒也没冤枉你。”

许黎川一向是个懒得解释的人,只淡淡说:“我没动夏天赐,至少没要他的命。”

陆辰修倒有些意外,他从新闻上看到夏天赐服毒自杀的消息,当时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许黎川。

“人不是你杀的,那会是谁?”陆辰修开始去想和夏家有仇怨的,但多半都是生意场上的事,如今夏天赐跌落谷底,半点构不成威胁,谁也没必要花心思再去要他命,除非……他敏感地联想到一个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云泊?”

许黎川按了按眉心,说:“他前面消失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又在云城出现了。”

“你怎么跟夏云初解释?”

“她不信我,怎么说都没用。”

显然,狼来了的次数太多了。陆辰修没心没肺地扯了扯嘴角,问他:“你要是正打算和夏云初过一辈子,这事必须尽快解决。如果没有这个打算,把她送出去,送得越远越好,等你空下来查明真相,再告诉她。”

而这两条路,许黎川都不想走。

他没考虑过一辈子,却也不打算现在放手,让夏云初离开。

监控器里,夏云初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她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衣,吊带长裙,外面还有一件同颜色的外套。他轻眯了下眼睛,倒觉得这女人最适合穿他的白衬衣只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去翻换下来的旧衣服口袋,从里面搜出了一副微型接收器,塞进耳朵里,按下一个按钮。

几乎是同时,许黎川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杂音。

他太熟悉这种杂音的来源了。

他没心思和陆辰修多废话,只问他:“你打电话来,打算说什么?”

“夏家的资产,除了我该拿的那部分,都已经入你的账了。合作愉快。”

许黎川嘲弄地翘起嘴角,将陆辰修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夏家的资产都已经划到我名下了,至于陆辰修,他该拿的部分也已经拿到了。我们合作得很愉快,你听清了吗?”

陆辰修愣了愣,反应过来许黎川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许黎川?”他忍不住叫了声,通话却被切断了。

许黎川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她身体一僵,本能地四处寻找着什么,她在找摄像头。

夏云初没有发现摄像头的踪迹,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后知后觉地想起门没有反锁,她下意识地想扑上去锁门,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许黎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神色淡漠如雾,一双眼睛盯着她,似乎在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藏在桌子底下?”许黎川将监听器当着她的面随手扔进垃圾桶,不无讥讽地道,“谁教你这些?”

他监控了夏云初的信用卡和所有私人信息,她没有购买过这些东西。

其实答案也呼之欲出。

“云泊是吗?”

许黎川往前逼近,夏云初不由自主地后退,最后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她心一横,咬牙道:“是又如何?”

55.一场折磨

“如何?”他忽地笑了,伸手去碰她的脸,她苍白柔软的嘴唇,好温柔地模样,轻声问,“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她一开始想听一个结果,听一个心安,听他说,他会和她一起走。

现在,她想听什么呢?

夏云初背贴着冷冰冰的墙壁,忽然有点无力,她闭了闭眼睛,挥开许黎川的手:“我什么都不想听,我累了,我想休息。如果你生气,要怎么对付我,都留到明天行吗?”

她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他。

许黎川心里忽然升起无名的怒意。

“不行。”

夏云初冷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生气,像两潭死水:“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她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许黎川。

他捏紧她的肩膀,俯身吻了下去。

夏云初身体猛地一抖,而后用力抵在他胸前想推开他,却是徒劳。两人之间悬殊太大,她轻松被钳制。夏云初挣扎着避开他的唇舌纠缠:“许黎川!”

他喜欢她这样生动的愤怒。

喜欢她连名带姓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

品尝她的爱恨,让他觉得自己仍然鲜活。

他低头咬了下她的耳垂:“告诉我,你想要我。”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混蛋!”

他嘲弄低笑,不以为意。

夏云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颊绯红,羞愤地闭上眼睛。

许黎川轻吻着她,强硬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和她纠缠不清。

可她的身体和心灵深处终究都眷恋着身上这个人,她慢慢有了反应,身体趋利避害,开始不由自主地迎合。

许黎川睁开眼睛,眼前的女人依然双目紧闭,眼角拖着一道泪痕。

他沿着水痕一寸寸吻上她的眼皮,感受着她的颤抖。

“夏云初……”他一向不习惯解释,此时不知为何,却愿意和她说第二遍,“我答应过尽力不伤你父亲的命。无论你信与否,这点,我没有骗你。”

她闭目不语,半晌,睁开眼睛问他:“你完了吗?完的话,麻烦你让一下,我想去洗澡。”

许黎川一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放低了身段,再度向她解释,却得到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他的好性子到头了。一把将人从床上捞起来,抱进了浴室。

“正好,我和你一块洗。”

她酸软得厉害,几乎站不稳,任由他清洗。

夏云任由他将自己清洗干净,裹紧浴袍里抱上床。

以前她想方设法睡到他身旁,而现在,她却背对着他,蜷缩起身子睡在角落,一张大床,她无声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远。

许黎川轻轻皱眉,本想将人捞回来,手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却听见她轻声说:“我累了许黎川,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不想再折腾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

56.追悼会

夏云初的确是累了,她累极了。

她恐高,但从机场直接飞回国连着十几个小时,却连眼睛都没闭一下。

下飞机后,又心惊胆战地过了好几天,恶梦般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向她砸来,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她终于得以休息,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连自己在梦中放声大哭都未曾醒来。

被惊醒的是许黎川。

她呼吸转急的瞬间,他便在黑暗里整开了眼睛,扭头去看,紧贴着床边缘缩成一团的女人两肩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皱了下眉,长臂一伸,终是将人搂紧怀里。

她在他臂弯里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安分了下来。

一双小手死死抓着他胸前的布料,仿佛怕一松手,他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黎川极轻地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抓着,往他怀抱深处钻。

怀里这个小猫似的女人,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和他抵死挣扎,闹得像一头小野狼,凶悍又倔强。

夏云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许黎川怀里。

他仍在熟睡,呼吸清浅地拂过她额头,她小心地从他怀里抽身,刚坐起来,又被抓住了手臂。

“去哪?”

她也不挣扎:“我饿了。”

“等一会儿。”许黎川掀开被子下床,顺手去摸手机,交代她,“你先去洗漱。”

他走到阳台简单打了个电话。

等夏云初整理完下楼,一名正在往餐桌上布置早餐,东西都摆好了。

他冲坐在桌前翻报纸的许黎川恭敬地欠了欠身,随即离开了。

夏云初走过去坐下,一声不吭地吃东西。

她饿极了。

许黎川看着她吃,自己只偶尔动动刀叉。等她吃完,他才开口:“你父亲的追悼会十点举行,我已经安排罗严准备花圈送过去了。我今天有空,可以陪你去看看。”

夏云初抬头看他一眼,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

许黎川难得在她这里吃瘪,表情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夏云初,你最好适可而止。我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耐心陪你玩。”

话一出口,他便顿觉有点失言了。但拉不下面子改口,只去看夏云初的脸色。

她化了淡妆,昨天的脆弱神色被脂粉遮去了大半,此刻面无表情,精致得倒像个假人。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说:“原来在许总眼里,人命不过是玩玩而已?那您还是另外找人取乐吧,我玩不起。”

她口吻不冷不热,听着刺耳。

许黎川考虑到她眼下情绪容易失控,不与她计较这些。

他看时间差不多了,一通电话叫来司机送他们去追悼会现场。

殡仪馆外面来宾众多,远远看去,是一片乌泱泱的黑色不断涌入,大部分都是夏天赐生意场上所谓的朋友。

他们未必多伤心,但媒体记者面前该表露的悲伤,该掉的眼泪一点都不会少。

夏云初面无表情地走在他们中间,倒显得麻木不仁。

有眼尖地记者认出了她,蜂拥着围上来,抛出一个个尖酸刻薄的问题。

“夏小姐,许多公众都认为您父亲的死不是自杀,您怎么看?”

“夏小姐,您这几天都没有路面听说是和许先生去度蜜月了,在许氏这么危机的关头,您出去度蜜月合适吗?”

“夏小姐夏小姐,听说您已经被赶出家门了,这事是真的吗?”

“……”

许黎川跟在她身后,等她回头,只需要一个求救的眼神,他便会上前替她解围。

可那个女人连步子都没停一下,纤细的身影在水泄不通的围攻里像一把单薄的刀刃,为自己劈开一条缝隙。

“这是我的家事,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如果有哪家网站、报社敢胡编乱写,我们法庭上见。”

她面对镜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

那些记者们一愣,见夏云初脸色并不好看,都不敢给自己惹麻烦,转头看见几步开外的许黎川,想围上前,刚迈出一步,就被几名忽然窜出来的黑衣保镖格挡开了。

夏云初走进灵堂时,明显感觉到四周围望过来的眼神。

这是看好戏的眼神。

她本应该披麻戴孝地站在灵柩前低头垂泪,由来追悼的宾客安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客人似的前去悼念亲生父亲。

池颜丽头上簪着一朵哀伤的白花,两眼哭得红肿,陪在她身旁的是池圣元。

看见夏云初出现,她神色顿时凶狠起来,咒骂着扑上前:“你个小贱货还敢来!”

池圣元只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心里倒也乐得看池颜丽收拾夏云初。

夏云初脸上不见惧色,躲也不躲,人近到跟前,她平静地低声说:“闹成这样,你是想给死人看热闹还是给活人看?”

池颜丽微微一怔,往她脸上啐了一口,骂道:“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畜生!”

骂完一抬头,发现了夏云初身后的许黎川。

她浑身发抖,两手攥紧拳,指甲插进肉里,拼命忍耐着什么。

池圣元怕她失控扑向许黎川,这回真切地上前按住了池颜丽的肩膀,将她往回带,只忌惮地看了许黎川一眼。

这种畏惧和恐慌的眼神让夏云初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她没有回头去看身侧人,只是迈步走到遗像前三鞠躬,而后沉默地向遗体告别。整个过程,许黎川都陪在她身旁,但他从始至终都站着,腰身挺直,半点弧度也没弯。

他不是来祭拜的,只不过陪她走个过场。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许黎川转头往热闹处看了眼,眸光微顿,来人一身黑色西服,神情肃穆,在保镖和记者里外三层地簇拥下朝灵堂走来。

能闹出这么大阵仗的,自然是云泊。

保镖和记者都留在了门口,他独身走进来,和许黎川目光一碰,倒是客气地微微颔首,继而和死者家属走流程似的慰问了两句,便直奔夏云初而来。

“云初。”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云泊眼神里流露出心疼,“节哀顺变。”

夏云初想冲他扯开一抹笑,嘴角却僵硬地厉害,只轻声说:“谢谢。”

云泊叹了口气,伸手拉她入怀,安抚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我都在。”

夏云初闭了闭眼睛,在云泊即将松手后退的时候,伸手抓住他。

这一细小的举动,许黎川自然是看在眼里。他神色很淡,辨不出情绪,只是薄唇微抿,嘴角收成锋利一线。

云泊身体微僵,她在这一刻给他的信任和依赖让他受宠若惊,一动也不敢动,只怕惊扰了她。

“云初,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

“谢谢。”夏云初松开手,抬头,眼圈泛红,却冲他露出一抹微笑,“我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处理。如果有需要麻烦你的地方,我不会跟你客气。”

云泊两眼疼惜,张嘴欲要再说点什么,一道毫无温度可言的嗓音插了进来。

“云少,不知有没有空和我聊聊?”

云泊抬眼看向说话的许黎川,四目交汇,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绷紧了,最终云泊松了松神色,点头:“好。”

许黎川临走前一把揽过夏云初的腰,将人按倒胸前,他俯下身和她咬耳朵:“别乱跑。”

说完,松开手,气息尚留,人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

云泊迈步跟上去。

外面天灰蒙蒙,乌云叆叇,将雨未雨,空气都有几分压抑。

四周已经被清场,只是远处还有几名记者不死心地偷拍。

云泊很随意地瞥了一眼,立即有手下人上前处理。

“云少这段日子很忙吧?居然还能抽时间出席夏天赐的追悼会,你对夏家可真是仁至义尽。”

这话里信息丰富,云泊只避重就轻地道:“云初的事,就是我的事。”

许黎川却闻言笑了。

“是吗?你对夏云初这么上心,为何不放夏天赐一马?”

他没有证据,没有把握,只不过是在诈他。

云泊心里清明,神色不变。

“许总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他微笑道,“池家的人都清楚得很,夏天赐自杀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单凭这点,你觉得你在夏云初心里的嫌疑能洗清几分?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你对她的利用和欺骗……”

云泊迈步走到他跟前,低声说:“许黎川,人信任是会被透支的。等她对你失望透顶了,她怎么走近你,就会怎么离开你。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许黎川淡淡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为了一个夏云初,你倒真是费心费力。”

“既然在你眼里,夏云初不过可有可无,为何不干脆放手?”

“我的东西,没有让出去的道理。”许黎川手插进裤兜里,神色挑衅,“有本事,你尽管来拿。不过云少最好掂清自己的分量,免得把命搭进来。”说完,他抬眼锁住灵堂门口出现的那抹纤细人影,迈步走过去。

夏云初神色看不出端倪,只问他们:“在聊什么?”

“生意场上的事。”许黎川言简意赅地回答,顺手揽着她的腰往前走。

云泊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他眉心微凝,目光盯着夏云初。

“云初,如果你不想跟他回去……”

57.血淋淋的真相

夏云初只觉得腰际的手微微收紧,勒得她生疼。但她不躲不动,只看着云泊说:“那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回去?”

“……”

她语气淡然,却没有回旋的余地。

云泊抿了抿唇,终还是在她的坚持里让了步:“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许黎川嘲弄地轻笑一声,讥讽地话到了嘴边,却听见身旁人淡淡一句:“许黎川,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他收起呼之欲出的刻薄,温声应她:“好。”

上了车,夏云初贴窗坐着,在狭小的空间里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最大。

许黎川看一眼她沉默倔强的侧脸,淡声问:“池颜丽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他既问起,夏云初也不想费心跟他玩“你猜我猜”的把戏。

“夏天赐自杀之前,曾借口让家里的人离开,单独接见一个贵客。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他没有犹豫。

“你想杀他?”

“我曾经的确打算要他的命。”许黎川说,“但我如果真要除掉他,根本不用费时间亲自上门。”

夏云初缓慢地转过头看着他,眼里充满着困惑:“许黎川,我真的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不知道该怎么信你?”

“……”

许黎川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他骗了她那么多次,如今终于自食其果。

“抱歉。”他头一次觉得有些无力,却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

时间多么公平,欠下的债,总有偿还的时候。

许黎川轻闭了下眼睛,吩咐司机靠边停车,然后他让司机离开,自己坐进驾驶座,一路贴地飞行,冲向郊外。

夏云初轻轻皱眉:“你要带我去哪里?”

许黎川不语,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疗养院大门外。

“那天,我在病房里的话你都听见了。”许黎川回过身看着她,“不好奇里面躺着的人是谁吗?”

能被许黎川这么精心安排藏在这里的人,本就不多。加上云泊曾经对她的提醒,夏云初几乎能断定,病房里那个声音可怖的老人就是许君严。

对自己的父亲都能下这种毒手,这个男人真的是魔鬼。

夏云初的眼神让许黎川不太痛快。

“别在心里揣测我。”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声音淡淡地说,“有问题你可以直接问,能回答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夏云初咬了咬下唇,依旧一言不发。

许黎川揽着她的腰,似松实紧地禁锢,带她走进那栋复式小楼,走上二楼病房。

房间里很暗,窗帘紧闭不透一丝光。

夏云初走进去,过了好几秒才适应这里面的光线。她由许黎川引着走到病床边,看清床上的人时,不由得浑身一抖,被许黎川扶住。

病床上是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他还活着,两颊凹陷,一层干皮贴着颧骨,随着呼吸微微鼓动。

双眼深陷,像浑浊的污潭,他泛着青白的眼珠转了转,看见夏云初时,双目睁大:“你……”

他声音粗糙沙哑,听得瘆人。

夏云初不忍心去看他,身旁的许黎川却对此习以为常。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霸占许氏集团十八年,当了我十八年父亲的男人叫许君成。是我的叔父。”

夏云初惊骇地转头看他。

环在她腰侧的手已经松开,许黎川拿起旁边托盘上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这一回,他没有把药水打进输液瓶里,而是直接将针头扎进了男人脖子上的静脉里。

“那天我和他的对话,你应该听得不明不白吧?”许黎川慢慢地将药剂推进他体内,一面轻描淡写地跟夏云初说话,“十八年前,我一家三口经历了一场车祸。当时的新闻报纸是这么写的,我侥幸在汽车爆炸前脱身,可我的父母却没那么幸运了。母亲被当场炸死,而我父亲被大面积烧伤,不得不进行植皮整形手术。幸运的是,不过两年时间,他就恢复了。”

许黎川将空空如也的注射器扔回盘子里,回头从夏云初极淡地笑了一下。

“事实的真相是,我父母都当场死亡,但我的父亲尸体,被我叔父挫骨扬灰。而后,他经过整形手术,以我父亲的名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成为了许家的掌权人。我当时只有十岁,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假装失忆。”

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夏云初却听得浑身发冷。

“啊……”

病床上的男人忽然发出一阵痛苦微弱的嘶喊。

药物在他体内急速反应,他猛吸了几口气,骨瘦如柴的身体彻底干瘪枯竭下去。

许君成痛苦至极,却再没有力气叫喊两声,只能无助地张着嘴,像濒死的鱼一眼两眼翻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水,浑身剧烈痉挛。

夏云初僵硬地立在原地,直到一只微凉的手触碰她的脸颊,许黎川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我那时候年纪小,借着身形优势,从车窗爬出来。我浑身都是血,浑身都疼,一路爬,一路喊救命。呵,”他似乎笑了笑,“我运气很好,很快就碰见了一辆车经过。可它停了一瞬,突然猛地一脚油门,从我眼前开走了……”

他贴在她耳侧,轻声告诉她:“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那一场早有预谋的车祸,那一辆见死不救的车,成了许黎川永恒的噩梦。

这么多年来,他被锁在梦魇里,一刻都没有忘记。

可他的世界里,偏偏还曾出现过一点星光。

“后来,我侥幸躲过了许君成手下的追杀。我以为我会冻死在荒郊野外。可我没有,我遇见了一个女孩。”许黎川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像在回忆一个美梦,他深凝着夏云初的脸,眼里是真切的怜爱和小心翼翼,“她救了我,而我为了活命,却把她骗进了火海……”

原来所有的恩恩怨怨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开了头。

“够了!”

夏云初只觉得牙齿在打颤,她猛地推开许黎川,颤颤巍巍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撞上墙壁,她退无可退,才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几步开外这个男人。

这张脸,她痴迷了十年,怎么也不看厌倦。

如今,却觉得好陌生。

许黎川想上前,却看尽她眼睛里慢慢蓄起水光。他硬生生停在原地。

“夏云初,你要真相,我可以全部说给你听。我不动夏天赐,不是因为我突发善心,而是因为我欠你的。”他静静地看着她,温和了语气问,“这个理由,你愿意相信吗?”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撕开伤口,将血淋淋的往事重新回忆一遍,只为了再得到一次她的信任。

而夏云初仍然沉默地望着他,他迟了一瞬,试探性地迈步向她走去。他能听见她压抑颤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绵长。

终于,她伸手抵在他肩上,没什么力道,却阻止了他进一步靠近。

夏云初垂下眼帘,没有看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没办法毫无保留地相信你,我只能给你时间,给我自己时间,去找真相。”

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直到现在,仍然愿意再一次给他机会。

爱是多么地不讲道理。

许黎川握住她抵在自己肩头的手,将人拥入怀,微微松了口气。

“谢谢。”

夏云初却流了眼泪。

他察觉到她轻微的啜泣,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湿润:“哭什么?”

“我气我自己,特别没骨气,在你面前老是这样输的一塌糊涂,动不动就掉眼泪。”她咬牙切齿地说,“以后一定要让你也哭出来。”

他顿时笑了,有点无奈。

“这恐怕有点难度。”

他仿佛有颗钢筋铁打的心,外面裹着寒冰,所有剧烈的情绪都离他很远,更别提癫狂的喜怒哀乐。

回程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显然缓和了不少。

夏云初忍不住问他:“你打算一直把许君成关在这里?”

“嗯。”他一面开车,一面不经心地回她,“我没那么仁慈让他痛快死掉,我会定期给他注射毒药,量不致死,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夏云初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许黎川看她一眼:“觉得我很残忍?”

她摇头:“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比你现在做的要残忍得多。如果我是你,恐怕也只会想把他千刀万剐了……”

夏云初停顿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轻声说:“如果我是你,恐怕熬不过来。”

一个十岁的小孩,假装失忆,叫自己杀父仇人做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地演戏……这种如履薄冰的高压生活,别说十八年,十八天她也许都撑不下去。

她是真的心疼。

许黎川只轻描淡写地说:“足够恨的时候,没有什么是撑不过去的。”

说完,他不知联想到什么,眼神里掠过一丝异样。

他低声问她:“你恨我吗?”

夏云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恨过。不过比起恨,我想我更爱你。”

当年幼的她冲进火海,却发现找不到他人的时候;在她做手术疼到哭不出来的时候;在他每次照镜子,看见身上那丑陋的疤痕的时候……她都恨他。

只是这些恨意慢慢被时间磨平,她对他的爱却与日俱增。

她仿着他的话说:“足够爱的时候,没有什么恨是不能被冲淡的。”

他闻言笑笑,不置可否:“但愿。”

58.至亲至疏

回程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再度经过殡仪馆,外面大门上挂着挽联和醒目的白绸缎。

门口可见稀稀拉拉的黑色人影进出,早不似上午那般热闹。

“想再进去看看吗?”许黎川问。

夏云初摇头:“人都死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许黎川考究地看了她两眼:“你比我想象得要凉薄多了。”

“你不喜欢?”

“我很喜欢。”

她闭眼轻笑,眉宇间却仍然笼着一层单薄的伤色。

“我对夏天赐的感情很复杂。他是我父亲,养了我十八年,血浓于水,我该爱他。可他这个人太龌龊卑鄙,抛妻弃子……可无论怎么说,如今他死了,不管谁杀了他,我都不会原谅,我该替他查出真相。这辈子父女情,我也只能尽到这里。”

她终究本性善良,只是爱恨分明,凛冽得不留余地。

途经商场,夏云初忽然开口叫停。

“靠路边停一下,我想去买台新手机。”

许黎川看见商场口人来人往,有点眼烦,便说:“我让人送一批来,你在家挑。”

“不用。”她拒绝得干脆,“我的私人物品,我自己买比较放心。”

一语双关。之前他监听她手机的事,她还没有放下。

许黎川理亏在前,也不多说什么,靠边停车,陪她进商场买了部新手机,她亲自换上新卡,第一通电话打给了许黎川。

“我的新号码你要存好。”

“嗯。”

他淡淡应声,垂眸看着她替他的手机号码备注,简单一个“家”字。

许黎川不太自在地移开眼,将手机放回兜里:“走吧。”

到家后,夏云初觉得累了,想回房休息,走到二楼楼梯口,她忽地驻步回头,对楼下的许黎川说:“让人送点新鲜食材到家里来吧。”

营养师带来的早餐味道实在寡淡,不合她口味。倒不如她亲手做的。

“好。”

目送夏云初回房以后,许黎川脸上神色淡去,他转身走到院子里打电话,交代罗严送些食材过来,又吩咐他:“查一下夏天赐私人电话的通话记录,看看他出事之前和什么人联系过。查到之后,交给警方去办后面的事。”

“是。”罗严说道,“先生,云家地下钱庄那单大生意的客户已经查出身份了,是古滇那边的一个旧贵族,叫乌依将军。这笔钱是他们家族贩毒和贪污得来的,他们和云家老堂主一直关系密切,对云家很放心。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把交易地点安排在了古滇,乌依家族在那边有自己的武装军队,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恐怕不太明智。”

许黎川略一沉思:“有没有中间人能搭线?”

“陆小少爷和乌依家的小公子乌依贺是朋友。”

陆宁修生平爱好吃喝玩乐泡妞,不务正业,不过他倒也因此广交朋友,这回倒是派上点用场了。

许黎川联系陆宁修,让他当中间人,找时间约乌依贺出来一块见个面。

许黎川补充道:“到时候叫上你哥一块来。”

他和陆辰修是多年老朋友,对他很了解,除了自己老婆,陆辰修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找刺激和挣钱了。他想他不会拒绝掺一脚。

陆宁修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许黎川和他哥陆辰修在他心里都是腹黑变态的代表,他为了不惹祸上身,事先说明:“我和那个乌依贺就是酒肉朋友,帮你们搭个线,后续发展可别把我拉下水。”

许黎川嗤笑:“你想下水,恐怕还不够格。”

他放下手机,回头的瞬间,二楼主卧,窗帘一角悄无声息的落下……

夏云初一觉睡到了傍晚,她起床走到楼梯口向下探头,没有发现许黎川的身影,去敲书房的门,依然无人回应。

她纳闷,一路找到了地下室的健身房。

许黎川正在里面锻炼,他有健身的习惯,无论办公室还是家里,都配置了小型健身房。

夏云初没有打扰,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回厨房准备晚餐。

冰箱里已经被新鲜的食材塞满了,夏云初随意挑了几样。

许黎川擦着汗从健身房里出来,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动作慢下来,抱怀倚墙站在一旁,看着夏云初系着围裙忙碌。她盛菜时忙里偷闲回头看他一眼,催他:“快去洗澡。”

口吻自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许黎川恍神一瞬,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迈步回房洗澡,等他收拾清爽下楼,饭菜已经上桌。

她的厨艺一如既往,他对吃的不挑剔,山珍海味吃腻了,隔一段时间再吃她做的家常饭菜倒觉得有几分怀念。

他抬眼看着夏云初,忽然问:“谁教你做菜的?”

“我妈妈。”夏云初停顿片刻,补充说,“生我的那个,后来是自学成才。”

“我们分开之后,到你十六岁之前,你在哪里?”他喉结微动,轻声问,“过得好吗?”

她笑了一下,慢慢摇头,望向他:“我过得很不好。我……我做了很多次手术修复身上的疤,我做了很多努力,自己救了自己很多次……最害怕的时候,我每天夜里都在枕头底下放一把刀才能睡着。”

她像是活在地狱里,直到,他出现,她看见了光,拼了命地来到人间。

夏云初收起眼底疯涌的情绪,冲许黎川笑笑:“别同情我,别怜悯我。哪怕是愧疚,我也不需要。许黎川你知道的,除了爱,我不要你其它任何感情,如果你不能爱上我,就什么也别给我。”

许黎川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漆黑幽深,探不见底。

他向她坦白:“我没爱过一个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你不会骗她,不会忍心她难过,让她掉眼泪。”说到这里,夏云初自嘲地笑笑,“显然,你并不爱我。不过我也未必就会死心塌地爱你一辈子,等我哪天想放手了,我自然会离开。”

“如果我不肯放手呢?”

“没人能强迫我做什么事,除非我愿意。”她说,“许黎川,你也不例外。”

她爱他,甘愿当个傻子,倘若有一天,她不爱了,自然也会潇洒抽身。

许黎川意味不明地抬了抬嘴角,心底却有个声音轻轻地说:“不,你走不了了。”

他不爱,但也不会放手。

留她在身边,他尝到了活着的滋味,甚至离久违的幸福似乎也近了一点。

夏云初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喝完汤,纠结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我想跟你借一笔钱。”

许黎川看她一眼:“钱可以给你,但我要知道用途。”

“查我父亲的死因。”

“这个不用你亲自出面,我会帮你。”

她叹出口气:“我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

“……”许黎川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松口,“把卡号,和需要的金额发给我。我让人转过去。”

“谢谢。”她紧接着说,“不要再安排人跟着我。”

“这个不行。”他拒绝得斩钉截铁,口吻不容商议。

夏云初知道许黎川的脾性,硬碰硬没有好处,柔软了姿态和他商量:“我不想觉得被监视。”

“我会让他们远远跟着,不会影响你。”

夏云初禁不住讥讽道:“然后再适时绑架我是吗?”

此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许黎川脸色变了变。

她心里终究还是扎进了根刺,即便拔出来,始终还留着窟窿,滴着血。

两人之间刚刚缓和的气氛转眼又慢慢结冰。

夏云初轻吸一口气,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收拾桌子。她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响声,回头,许黎川已经上楼进了书房。

夏云初擦干手,走到阳台上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小姐。”

熟悉的声音跨越十五个小时后的时差传进她耳朵里,夏云初鼻子有点发酸。

“明叔,我需要你帮我,你回来吧。”

她真正能信任的,好像也只有明叔了。

许黎川在书房待到深夜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夏云初泡了杯热牛奶主动去敲门讲和。许黎川坐在沙发上翻书,他穿着白色衬衣,墨黑的头发柔软地垂落额前,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斯文禁欲气息浓厚。

她缓步走过去,将热牛奶放在他面前。

许黎川瞧了一眼,之前她也是用这种手段提取他的指纹。

夏云初见他眼神在牛奶杯上停留的时间过长,心动念转,瞬间猜到了什么。她神色不自在,想起他们两两相瞒,互相算计的那段日子。

“许黎川。”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却很柔软,姿态放低了,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过去的事翻篇吧,好不好?”

她眼眸晶亮,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子。

他似有若无地轻叹,放下书,拉她起来坐在自己大腿上,手圈住她的腰:“告诉我,监听器那些东西谁给你的?”

夏云初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