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的冷笑一顿,脑子嗡嗡作响。
他一句解释都没有,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拉开他身边的车门进去,给我留下一句话:“我在这儿等你,你去收拾收拾吧。”
我爸来找我了,跟我爸快死了。
这两个令我震惊的爆炸点聚集在一起,我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是该哭该笑。
“陆明你他吗死哪儿去了!半天找不着人,小心我告诉组长扣你工资啊!”
林师傅一巴掌甩在我脑门上,让我骤然清醒。
他怒视了我一眼,甩给我一份文件:“去给组长送过去。”
“你看我干嘛?你看你这个表情,跟死了爹娘一样,丧不丧气?”他指着我说完,又掴了我一巴掌。
“早点回来啊。”林师傅往工作台上过去,嘴里还嘀嘀咕咕,什么现在的小年轻啊,偷奸耍滑一个比一个能,办起来正事儿就跟二级残废似的。
我愣在原地反应了好长时间,想到时间就是生命,我忽然回过神。是啊,我爸马上就要去世了,我干嘛要跟他计较?
回家好,这么些年,我想他也应该给我个交代。
我们车间属于私企手底下的一个小作坊,这里官最大的就是组长。不过车间里面谁都不想跟这个组长有太多的接触,因为她是个女的,还很有可能是老板养的小三。
我刚来那时候,不懂事儿。别人让我去送文件,我就因为没有敲门贸贸然闯进去,那女人二话不说就往我脸上扇了几巴掌,呵斥我没有素质跟教养。
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我爸来接我了,我也索性不想在这儿受气,挺直了腰板敲了敲门。
“进来吧。”
里面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忙不迭的进去,低下头:“组长好,这是我们组让我给你的这周报表。”
我递过去,还没一分钟,也不知道她看了几个字就骂道。
“我养你们都是养的一群饭桶吗?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吃,你看看这生产指标,连标都没达你们也好意思把文件送过来?”
我被她骂的一声不敢吭,听到她嗓音一沉说道:“滚吧。这个月要是再搞出来这种成绩,你们那群人都给我滚蛋!厂子里不养闲人。”
我深吸了口气。奶奶的,谁要留在这儿受着气。
我来厂子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三个月后转正。结果一年了,我还是个实习生。厂子里排外,还欺负新人,横竖都是我的不对。
“你怎么还不走?”苏雅琪问道,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说实话,我之前看到这个组长的时候还惊艳了一把。
苏雅琪穿衣风格瞧着就很骚,每到夏天,不是穿个低胸装,就是搞个露肩露背的,下面再穿个几乎跟平角裤衩那么短的裤子,露着白花花的大腿。
我们车间都是一群老爷们,她穿成这样也不让人看。被人瞧见打量了,就要骂,骂的特别难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也是你们这群穷屌丝能肖想的?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一点儿B数都没有。”
“组长,我要辞职。”
我梗着脖子说道,直视上她的眼睛。
苏雅琪长得是真的好看。烫着大波浪的卷,杏眼柳眉,鼻子高挺,尤其是那张小嘴,跟花瓣似的。抹了口红,水盈盈的。如果这张嘴不是用来骂人的,那肯定是珍品。
“辞职?”苏雅琪看了我两眼,靠在椅子上冷哼了一声:“陆明,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你才到厂子里还没一年,技术没技术,经验没经验。真的不是我说你,我们车间有空调,每天还管你们饭吃,工资吧,其实也不少了。”
“像你这样没有本事,没有学历还好高骛远的,我见过太多了。你看这些人出门之后都是什么下场?”
苏雅琪话锋一转:“你想清楚了。如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辞职。”我说道。
苏雅琪提高了些声调:“如果辞职,你要再想进来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她给我机会,我也不想回来了。
“这个月你还没干到月底,根据你的实习合同,这是你违约在先。工资的事儿,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批。你要走就走吧。”
苏雅琪趾高气昂的摆了摆手,唇角带着自信的笑意。
说起来,我在这个车间穷的出了名的。刚来第二个月,林师傅就告了我不少状,当时我年纪小,认为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太难了,因为要扣我半个月工资,我没少求苏雅琪,当时就差哭着给她磕头了。
后来那些师傅可能觉得我只要为了钱,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而且对这个车间格外依仗,把我搓圆捏扁都无所谓对我的压榨就更加肆无忌惮。
我这么些年来,说了我梦中训练了无数次的话。
我仰着脖子,格外高傲,笑了笑:“工资我不要了,我走了。”
我根本没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一无所有的来,一无所有的走。
我爸的车在外面等了许久,我有些踟蹰,还没过去就看见从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人毕恭毕敬的拉开后车门。
那人穿着一身西装,带着一个金丝边儿的小眼镜,特别贵气。然而现在,他就是个拉门的。
这让我有些意外,看向坐在后排上朝我招手的父亲。
“明子,来。”
我对车这类,其实是不懂的。因为想懂也没有钱,干脆不动那个心思,可我进去之后发现这车另有乾坤。
里面的垫子都是羊毛的,还有便捷携带的小冰箱,我看见里面车标上两个大写的R,手一哆嗦,陷入了沉思。
“明子。”我爸开口,见我直勾勾盯着方向盘,笑了,问道:“喜不喜欢这车?”
我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我爸呵呵两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放心,我的,就是你的。”
“这些年,你肯定特别恨爸爸吧。”我爸眼底沉了沉:“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没办法带你走,你会体谅我的吧?”
我抿着唇不说话。
他摸索着车的把手:“这些年,爸爸也不容易。在外一个人打拼,总是想给你带点消息,把你接过去,只可惜……”
“算了,不提这些。”我爸摇摇头:“只要你现在能回来,一切都还不晚。”
我沉着眸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病,是怎么回事儿?”
“肝癌,晚期。”我爸摸了摸头发:“前些日子一直化疗,也没多大用。年纪大了就是不好,医生说我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还能在外跑,就赶紧打听了你的消息。”
“听你小姑说,你来这儿打工了。”
我爸说到这儿,特别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你该是去上大学了吧?怎么好好出来打工了。”
我一听这个,觉得他特别天真。
“没钱,我不出来打工,等着饿死?”
我爸眉头一皱,问道:“我给你小姑的钱,她没给你用?”
我跟着也是一愣。
钱?我小姑给我哭穷过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她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我爸不能哄我吧。
我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事儿,我小姑跟我说,我要去上大学一分钱没有。”
他盯着我,良久叹了口气。
“不上就不上吧,跟爸回去……继承家业。”